桂枝香

湖羊,一只从北方 来到江南的绵羊

2025-07-25

《初平牧羊图》

俞为洁

“伏羊一碗汤,不用神医开药方”,伏天吃羊肉,也是一件美事,而在有关羊肉的佳肴中,“胡羊美无敌”。

中国北方多绵羊,内蒙古大草原尤多,是游牧民族的主要牧养对象,故亦称“胡羊”。绵羊一直是中国北方最主要的肉畜,“盖西北品味,止以羊为贵”。汉字中的祥、善、美、義(义)等褒义词都多以“羊”为构形基础,这并非偶然,而是与“羊”在古代社会的文化象征意义、生活地位密切相关。

吃羊肉是一种奖励

中国人对绵羊的推崇,在北宋时达到了巅峰。皇室御厨只用羊肉,“饮食不贵异味,御厨止用羊肉,此皆祖宗家法。”甚至在帝王的丧葬期也吃羊肉,例如“仁宗之丧,百官及诸军朝晡皆给酒肉,京师羊为之竭”,御史刘庠忍不住谏言,说按照礼制“居丧不饮酒食肉”,希望给守丧的百官提供素食,虽“礼官以为然”,无奈“执政不从”,照吃不误。

那时的官员除了俸禄,每月也能按级别分配到2只至20只不等的“食料羊”。沈括就为我们记录下了这样一个故事,说以前的低级武官三班奉职“月俸钱七百,驿羊肉半斤”,祥符年间有人在驿舍的墙壁上题了一首“诉苦”诗,说“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朝廷听说这件事后,还真为他们加了点俸禄。

当时,社会上还出现了“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的谚语,因为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同时及第,苏氏文风盛行一时,熟读苏文往往能考中当官,也就有羊肉吃了。

让北方绵羊在南方“安家”

金灭北宋后,盛产绵羊的北方领土被金国占领。宋室南迁,习惯吃绵羊肉的人们,很难接受南方的猪肉鱼虾。但南方本不产绵羊,于是,绵羊市场瞬间供不应求,价格高涨,“吴中羊价绝高,肉一斤为钱九百(大概相当于现在的80块钱)”。

御厨只用羊肉,这是赵宋皇室的祖宗家法,南宋皇室仍在努力维持着旧制,例如宫中嫔妃生育,会赏赐蒸羊一口、生羊翦花八节和羊六色子;清河郡王张俊招待高宗的宴席上有羊舌签、片羊头、烧羊、烧羊头、羊舌托胎羹和铺羊粉饭等羊馔。陆游也在宫中吃到过羊馔,“东厨羊美聊堪饱”,并解释说,“东厨,(枢)密院厨也,烹羊最珍。”陆游写到羊肉都用了“珍”字,可见当时皇室的绵羊也稀缺。

老百姓想吃羊肉也有难度,进士陈著,“从来不起羊羔想”;诗人王迈写道,“太官羊肉非吾羡,一箸藜羹劣可尝”;偶尔吃到羊肉,简直如过节,戴复古在《胡倅送羊烹以会客》一诗中就表达了这样的快乐:“烹膻会宾客,花酒一时来。愁逐歌声散,心随笑口开。饮疑金盏漏,醉到玉山颓。借问欢娱地,相逢能几回。”

供不应求就意味着有利可图,于是,南宋人加快了北方绵羊在南方的驯育工作。

宁宗嘉泰年间(1201-1204),人们终于在浙江的湖州、嘉兴一带成功驯育了北方的绵羊,这件事首记于谈钥的《嘉泰吴兴志》:“旧编云:安吉、长兴接近江东,多畜白羊……今乡土间有无角斑黑而高大者曰胡羊。”吴兴即今湖州,“旧编”是指淳熙(1174-1189)年间周世南编撰的《吴兴志》,“白羊”是指太湖白山羊,而“胡羊”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湖羊”。

为什么以前在南方没法养绵羊,南宋时却驯育成功了呢?

这是因为南宋处于气候寒冷期,南方的气候相对也比较冷,这是一个很好的“天时”,相当于给喜寒的绵羊提供了一个适应南方气候的过渡期,但也就止于湖州一带了,再往南的气候它还是适应不了,这也是它只能是“湖羊”,而不能成为“赣羊”“闽羊”的原因。

嘉湖地区本就是农工商贸皆盛之地,人多地少,南宋初期又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的南迁北人,土地资源更加紧张,根本没有闲地放牧,因此湖羊育成之时,就是舍养。舍养虽是被迫之举,其实也是多赢之策——舍养的羊运动量不大,易育肥;舍棚能为怕热怕强光的绵羊遮阴避光;江南草多、农作秸秆多、蔬菜多,都可以拿来喂羊。

前不久,我去桐乡调研,我发现桐乡将茭白种植业与养羊业结合起来,用茭白叶喂湖羊;最有特色的是用桑叶喂绵羊,杭嘉湖是传统蚕桑区,桑林遍野,冬季不养蚕,人们就收集枯桑喂绵羊,明朝著名的科学家宋应星对此就有记载:桑“二叶摘后,秋来三叶复茂,浙人听其经霜自落,片片扫拾以饲绵羊,大获绒毡之利”。桑叶不仅富含蛋白质和微量元素,而且具有清除体内湿热的功效,对本身极忌湿热的绵羊来说,桑叶不仅是优质饲料,更是一种健康的食疗品,既能增肥又能防病;羊粪则可以喂鱼、肥田。

由此,“湖羊”顺利融入了这里的桑基鱼塘生态农业体系,成为了可持续发展农业的一部分,这是湖羊饲养业历千年而不衰的主要原因,同时也成就了浙人饱啖羊馔的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