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月亮 | 老了的李(诗人,媒体人)

螺蛳和河蚌

2025-06-13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村边那条蜿蜒而过的河有个名字叫洋溪河,我就叫它河。它的支流蔓延在我们的村落里,仿佛血管的枝丫。

夏天嬉水,孩子们一般都在支流的水洼处,那里安全,最深也就半米,像是游泳馆的浅水池。成人则从河的南岸到北岸来回游动。我当时很羡慕那些头顶着自己的衣服,踩水过河的人,感觉他们就是故事里的好汉。

洋溪河的河埠头,也曾经是我钓虾和抓鱼的乐园。虾是正儿八经的河虾,钓上来时晶莹透亮,放在水蒸蛋里,滋味极其鲜美。鱼就是那种我们称为“肉埠头鱼”的小石斑,用淘米的饭箩去抓,需要耐心和一点点的技巧:把饭箩全部浸入水中(一般放一块石头增加重量),用线吊着,当鱼游入饭箩时,便极速拉箩出水。也可以不用线,手把着箩的两端,人要屏住呼吸,鱼感到没有危险了,就会游过来。

捕猎的收获让孩子的笑声荡漾在河面之上。

同样,还有摸螺蛳和河蚌,在这个年纪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

河蚌总是在河床的淤泥里窝着,当我们的脚踏到这硬物时,保护它的壳也成为了暴露它的缘由。蚌是闭合的,有一种意志里的傲慢和抵抗。把它撬开,熬汤或者炖肉,让人意外的是有时会发现珍珠,蚌病成珠,也算是无用之用了。天然的珍珠也没有作为饰物的价值,大多玩过一阵子就和别的很多东西一样不知所终。

孩子看螺蛳和河蚌是亲切中带着漠视的,毕竟它们到处都是。当时的洋溪河上,下河摸河蚌的人很多,螺蛳就没有多少人当回事,因为螺蛳的繁衍能力惊人,随处可见,这在我家的水缸中得到了证明。

我曾经在院子的水缸里放了几枚螺蛳进去,然后在无所事事中打量它们:被混混沌沌丢下去的时候,它的那片鳞,也是它身体的大门,害怕地合拢着,缩到了硬壳深处。我总觉得古代军人所使用的盾牌,也许是从它这里得到了启发。我猜测它是害怕的,它也许能够叫出声来,但它的声音太微弱,我们并不能听到。

在水底重新的安静里,它慢慢舒展,或者说是平复自己的心情,它把眼睛的触须伸出来,像一朵花的开放,缓慢。多么梦幻,与类似形体的蜗牛相比较,螺蛳触觉的眺望更具有一种乡土的意蕴。

螺蛳是笨拙的,但如果我用手指头荡起水波,和之前我俯瞰时它置若罔闻(也许在它眼里,我就是一道奇怪的阴影)不同,它会迅速把触须收回,没有一点犹豫。这大概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突然有一天,这水缸里爬满了小螺蛳。在水缸的小世界里,这简直是一场暴动。于是有人再一次扮演了上帝的角色,把它们一一捞出来,当然,还是有漏网之螺的,就让它继续逍遥着,直到它再一次在小世界泛滥。

湖泊、池塘、水田和缓流的河溪中,如果我们仔细观察,都可以看到螺蛳的影子,它和栖身之地合而为一,低调到了可以忽视的地步,它是沉默的大多数,却并不深沉。“清明螺蛳赛只鹅”,吮吸炒熟了的螺蛳是快乐的,把螺蛳的屁股用剪刀绞去,红烧或酱爆,能够带来足够的鲜美。孩子是不会吮吸的,但可以用牙签把肉挑出来再吃。

我的邻居,就是我叫婶婶的女子,她能够把一瓢羹的螺蛳放入嘴中,抿嘴,转瞬吐出,螺蛳壳和那片鳞便都到了嘴外,而螺肉全部都在嘴巴里了。这在我看来,是一门了不得的技艺,有着魔幻的色彩。

相比于螺蛳,孩子更喜欢吃田螺,烧熟了,可以用筷子把肉剔出来。那时人其实很少吃河蚌和田螺,嫌弃它们的土腥味。收集来,就是敲碎了喂鸡喂鸭,说是用活物喂养的鸡鸭,下的蛋也会特别鲜美。

我五岁的那个夏天特别干旱,近两个月没有下雨,洋溪河的水位越来越浅。整个河床上淤泥露出来,开始是泥泞的,人不能踏足,但一段日子过去,河床被太阳晒得硬邦邦的,也能行走了。在河床最中间处,还有一条水沟顽强流淌着,我最早从淤泥里捡拾河蚌,就是在这里。裸露的河床,淹过人的河,神秘莫测的河,突然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袒露在我面前,让我有点失望,它和土路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在河床上顽强流淌的水沟周围,已经有绿草葳蕤。那一年的蚊子很少,夏天快过去的时候,终于狠狠下了几场暴雨,河也就恢复了河的模样,依然是当时的我觉得无比宽阔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