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夏记》 宽宽 著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5年4月
宽宽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的人生却从未以写作作为“统领”。
20年前,当我进入杂志行当、以写字立身之初,有幸受到业内前辈的教诲,印象极深的,以一句“修辞立其诚”为大要。诚是诚意、诚心,是所有为文者的根基与内在功夫,需要一生不懈地守护,甚至修持。
年轻时觉得,写出诚心有什么难的,擅用种种文学技巧、化用于无形才见功力。但当5年前,我开始写作《长夏记》,才明白“修辞立其诚”的不易,无关技巧,而是行路越多,顾虑越多,遮蔽越多,杂念越多,越难见到一个人的真性,哪怕这个人是自己。傅雷写给儿子,“赤子孤独了,能创造一个世界”,真性是赤子之心。
也是因为这句“修辞立其诚”,使写作这件事,于我从来不是一个职业或身份标签,而是关乎心性的一门功夫。它的根基,当然是一个人全部的生活。作品好与坏,在于能不能使人——自己和读者,见到真性。
因此,虽然多年来我在不同的职业里兜兜转转,但“写作”这门功夫——而非一个职业——从没有离开我的生活。
那琐碎庸常的现实,当我正在经历时,往往混乱、迷茫、焦灼、自我怀疑;只有过去了,隔着时间看,通过写作沉入往事的海底,才能引入新的视角,在浮出水面时,得见新的光照。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写作是人生的返照。
这本《长夏记》,正是过去20年的返照。
写作这本书的契机,是那年我正处于美学研究和中医临床的学习阶段,人至中年志趣大变,走上与从前完全不同的陌生道路,内在世界颠覆重塑,于是,困惑于命运的思索,一步步引我行至此处。
在人生的河流中,我想要一只摇橹船,而现实无所依凭,只好在过往经历中寻索某种确定性,发现除了二十出头开始的写作,持续20年以上的另一件事,是在一段亲密关系中的探索。我所得些许对世界与自我的理解,大多由这两件事推动、造就,它们塑造了后来的我。
于是,在那一年开始的书写,抽丝剥茧地理清自己。做完这样的梳理,我在回忆时,不再苛责自己和他人。慢慢理解,为什么有些事情会以那样的方式发生;有些经历,在后来漫长的时光里,如何影响我的人生;看清自己倾向于怎样行事,又是否真正成长。当理清了来时路,自我重塑引发的困惑,对命运的不解,才烟消云散。
我想,写作者存在的意义之一,是要面对和处理渺小的个人,在大时代交变的缝隙中,真实涌动的情感。看见它们、感受它们、思考它们;生活先于文本,生长先于追求,在生活和生长之后,再以写作完成人生的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