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 《天中佳景图》(局部)

宋 佚名 《浴婴仕女图》局部
任淡如
绍圣二年(1095)的端午,苏轼给朝云写了首词: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这年苏轼59岁,已到惠州七个月。朝云刚刚34岁,这是她生命中倒数第二个端午节。
在贬谪惠州之前,苏轼几乎没有送过朝云一首诗词,他心恋远方。
元丰二年(1079)的端午,苏轼刚到湖州不久,他“遍游诸寺”,“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同游者秦观,也写有《同子瞻端午日游诸寺》。
那一年,朝云18岁,是苏府的侍女,名字也不叫朝云。这年端午后,乌台诗案震动朝野,苏轼也被远远地“抛”到了黄州。
元丰四年(1081)的端午,已居黄州两年的苏轼写了一首《少年游》,赠给黄州知州徐君猷。
“银塘朱槛麹尘波,圆绿卷新荷。兰条荐浴,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好将沉醉酬佳节,十分酒、一分歌。狱草烟深,讼庭人悄,无吝宴游过。”
这一年苏轼45岁,朝云20岁,朝云在他身边静默地陪伴,苏轼大概是没有感觉的,他将心中的感念倾在酒中,向好友徐君猷举杯,感谢他在黄州对自己的照顾。
如此又过了三年。元丰七年(1084)初春,远在汴京城的神宗亲自下诏,将苏轼调到汝州任团练副使。苏轼带着妻王闰之、妾朝云,以及与朝云所生的幼子苏遁,和其他家人一路赶往汝州,不料途经金陵时,幼子苏遁中暑夭亡。朝云肝肠寸断。
这一次,也许是看到了朝云的痛不欲生,苏轼没有再往汝州走,他请求留在常州——常州在太湖附近,与朝云自小生长的杭州都属江南,他也许是想着,熟悉的地域与气候,可以稍慰朝云的身心。
之后几年,苏轼的人生,依然随着党争纷沓起起伏伏。
元祐五年(1090)的端午,苏轼任杭州知州,他写道:“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此时,也是畅快。
直到狂风暴雨再次来临。绍圣元年(1094)四月,苏轼贬英州。八月,再贬惠州。也许,年近耳顺之年的苏轼此时感到自己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故而,他劝朝云离开苏府。
但朝云不肯,哪怕是要去瘴疫严重的惠州。
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朝云成了苏轼生命里沉甸甸的存在。他为朝云写诗、写词、写文章。苏轼写给朝云的那些情感深挚的诗文,几乎全部写在惠州。
绍圣三年(1096)春天,朝云生日,苏轼写下:“唱金缕、一声怨切。堪折便折。且惜取、少年花发。”
可怜这时候,朝云已是来日无多了。绍圣三年(1096)的七月五日,朝云病逝。绍圣三年八月三日,苏轼将她葬在惠州西湖南畔的栖禅寺的松林里。在朝云逝去的日子里,不胜哀伤的苏轼追念朝云,“不自知其情之深也”。
也许一生的聚合离散真有定数吧,苏轼与朝云的故事里,写在端午的这一笔,“佳人相见一千年。”
这也许是小说《青蛇》中,白蛇和青蛇想要的人间——“在年轻的时候,时维南宋孝宗淳熙年间,那时我大抵五百多岁……我俩若不‘真正’到人间走一趟吧。试想想:在一个好天气的夜晚,月照西湖,孤山葛岭散点寒灯,衬托纤帘树影,像细针刺绣。与心爱的人包了一只瓜皮艇,绿漆红篷。二人落到中舱,坐在灯笼底下,吃着糖制十景、桃仁、瓜子,呷着龙井茶……真是神仙境界。”
人人都想在平凡之中有点不同寻常,又会在大风大浪之中只要平凡。过节,其实也是平常日子,只是我们的内心需要一点仪式感。比如,包一盘玲珑的白糯米小粽子。比如,烧一大锅汤,煮五香鸡蛋,小孩子负责敲蛋壳,敲出像汝窑杯的裂纹……仿佛这样,就会将空旷的日子切分成一段一段,这一段是日常的,那一段是“盛装打扮”过的。
在这漫长的一年,总有些时光在心中珍藏,也有日子不想再提,正因为有不快乐的日子,那些快乐的日子才格外珍贵,格外令人欢喜。好好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