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是蛇年,年前收到朋友寄送的挂历,红纸上写着四个字——喜见升卿。上网查了才知道,“升卿”就是戴着冠帽、头巾的蛇,见记于敦煌遗书《白泽图》:“山见大蛇着冠帻者,名曰升卿,呼之吉。”这大概是与蛇有关的最宁静、最吉祥的一句话了,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怕蛇的,就连我们常用的祝福语“金蛇狂舞”,细想一下那场景也还是有点心慌的。
不只我们怕蛇,我们的祖先应该也是怕蛇的。编写中国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的东汉人许慎,就为我们记录下了一个非常古老的问候语——无它乎?他解释说:“上古草居患它,故相问无它乎。”它,即古蛇字。远古时代,草泽林莽,蛇很多,人们住在山洞或草屋里,常被蛇伤害,所以见面时都会先问候一声:没遇见蛇吧?
蛇太多,怎么办?本能反应肯定是远离或捕杀。我小时候住的职工宿舍区,周围草盛树茂,蛇自然很多,父母早早教会我们走夜路或去捡柴、拾麻栎果时,要随手找根竹竿或树枝在前面来回扫打,目的就是“打草惊蛇”,让受惊的蛇快点离开,两不相害,这就是“远离”。
至于捕杀,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宿舍区来过师徒两个职业捕蛇人,和宿舍区的居民了解过情况后,师傅去野外找蛇,小徒弟则负责在家里找。徒弟很快在一家的柴房里抓到了一条,迎来了围观孩子们的惊叫声和崇拜的目光。小徒弟得意了,抓到第二条蛇的时候本可以将蛇一下子套进麻袋里,他却抓着蛇尾甩着给我们看,结果被蛇反咬了一口。他师傅急跑过来给他喂药施救。命是救回来了,师傅的暴骂也是免不了的,小徒弟红着脸低着头,灰溜溜跟着师傅走了。
奇怪的是,中国人对蛇的态度非常暧昧。人们害怕、厌恶蛇,但又不会像对待老鼠、蟑螂那样决绝地打杀,很多时候,甚至还非常地恭敬。母亲说她小时候就在大谷仓里见过盘在米堆上的蛇。谷仓最怕老鼠,而蛇吃鼠,蛇因此就成了谷仓的保护神,大户人家都会在谷仓里养几条蛇,像神一样供着。甚至在我们小时候,父母还会叮嘱我们,看到进屋的蛇,不要驱赶、打杀。他们相信蛇进家是吉兆,预示着家宅平安、财富即将到来。但家里有蛇,终究让人害怕,所以要和蛇讲好话,让蛇理解人的害怕,然后用温和的方法“请”它离开。
中国人把始祖神伏羲和女娲都描绘成了人首蛇身的样子。后来才知道,这是远古民族的图腾信仰,人们相信自己这个族群是始祖母亲与某种动物神繁衍下来的,或者这个动物神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一直守护着这个族群的繁衍生息,这个动物神就是他们的图腾。福建简称“闽”,许慎解释:“闽,东南越。蛇种。”这个“种”字,与图腾其实是一个意思。那么,蛇曾是我们的图腾吗?
应该是的,至少曾是某些部落的图腾。良渚文化的黑陶上常见密集的蛇纹图案。在中华民族大融合的过程中,不同部落的图腾也逐渐整合出了一个龙图腾,这个“龙”由鹿角、驼头、兔眼、牛耳、蛇身、鱼鳞、鹰爪,虎掌组成,最鲜明的特征仍是蛇身。
先民以蛇为图腾,有个看起来很幼稚实则颇合情理的逻辑。生活环境里蛇很多,蛇会伤害他们,这让他们很害怕,但避又避不开,捕又捕不完,斗又斗不过,于是人们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我认你当祖宗!我们是你子孙,你总不好伤害我们了吧!古籍记载越人“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也是这个逻辑,通过文身把自己弄得像水中的蛟龙(也就是水蛇),他们相信如此一来,行舟捕鱼时碰到蛟龙,蛟龙不仅不会伤害他们,还会把他们当作子孙加以保护。
在“无它乎”之后,还出现过一个“无恙乎”的问候语。相传恙是一种毒虫,《风俗通》即称:“古者草居,多被此毒,故相问劳曰无恙。”这其实反映的是农耕民族聚族定居后,垃圾造成环境污染带来的蚊蝇丛生和传染病高发的问题。
当村落不断聚集成城镇后,农民不仅要种出自家的口粮,还要有余粮提供给大规模的城镇人口,在传统农业的生产条件下,这一点很难保证,缺粮因此成了常态,于是人们碰面时的问候语自然就成了“吃(饭)了吗?”
想想真有趣,几句问候语,就帮我们解开了人类发展史中的N个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