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塔凌云 王春涛 摄
北峰塔 淩谨 摄
南峰塔 淩谨 摄
孙侃
倘若从新安江（新安江与分水江汇合后，以东始称富春江。新安江汇合兰江后至桐庐段，又名桐江）溯江而上，过了七里滩，还没到梅城古镇，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两座分别矗立于大江南北两侧的古塔了，那便是严州双塔。在异常宽阔的三江口和远处巍峨乌龙山的映衬下，双塔显得挺拔隽秀、纤丽奇峭，宛如期待亲人归来的神女，伫立久远。怪不得先前的严州游子由衷喟叹：看到双塔，家就到了……
隔水相望，双塔峙立三江口
耸峙于新安江和兰江交汇处的严州双塔，一座矗立在城东的北高峰，称北峰塔，另一座则兀立于古城东南方向的南高峰上，即南峰塔。双塔原为佛塔，后为文峰塔。明弘治八年（1495）知严州府的李德恢所题“严陵八景”中的“双塔兆魁”，即指这“于高端可揽十万云峰，处平冈则拥三江秀水”的严州双塔。传说明代画家、诗人唐寅曾见此双塔，惊呼“壮哉，壮哉，双塔凌云！”故此景又被唤做“双塔凌云”。因两塔隔江相对，故还有“婆媳塔”“夫妻塔”等别名。现存的南北双塔为明代遗存，为严州古城重要的实物遗存。
北峰塔所处之严州北高峰，又名高峰山，在严东关的北面，距城约五里。按八卦方位东方为震，震配二月，属卯，北高峰又名卯峰，北峰塔便又有了卯塔之称。北高峰并非只有一峰，而是一座相连的双峰，其中西峰稍低，唤作“二峰尖”，那座七层宝塔建在东峰的峰巅。塔下原有圆通禅寺，还有纪念严子陵的高风亭，现均已不存。
北高峰并不太高，但因在大江北侧拔地而起，不无峻峭，古塔立于山巅，面朝三江口，更显雄奇之势。
北峰塔为六边形七层密檐式砖塔，通高八丈，外观六面七层，内为六层，其第六层即外观的六、七两层。塔内有砖砌中心柱，自第一层直至塔顶。中心柱与塔内壁构成过道，由第一层南门而入，向西折北，按顺时针方向可从过道盘旋而上至顶层。塔顶中心为复钵，钵上为两个重叠圆形葫芦，再上为宝瓶，整个塔刹为金属制成。
南峰塔所在之南高峰紧挨江边，即在三江汇合处的西南岸尖。南高峰又名南山，为马目山余脉。建德有“四大名山”之说：乌龙山的大、马目山的长、紫高尖的高和洋溪尖的尖。马目山山体绵延数十里，横亘于建德城南，形似马首，其中一峰状如马眼，故得名“马目山”。
南高峰在严州古城东南，东南在八卦中属巽位，此山又唤做巽峰，南峰塔便又添巽塔之名。巽峰处于山脉最末端，山体低矮、山顶平坦，水阔田平同，宝塔挺立其上，如玉冠束顶，附近波痕帆影，农舍炊烟，日升月落，水天瑰丽，真的是风光无限，诗意盎然。
南峰塔为七层八面楼阁式砖塔，塔基直径为8.60米，塔身通高37.5米，底层有四个券门，二层以上各层有四个发券窗洞，错开排列，层高逐级降低，每层略有收分。塔内有供人攀登的旋梯，塔体外壁有菱角牙齿叠檐涩作檐子，檐角微微起翘，顶部有金属制葫芦形塔刹。塔下曾有报恩天宁禅寺（现已复建）。
我们所看到神奇的一景是，南峰塔的顶部竟然长出了几棵树，最主要的是一棵黄连木。据林业专家测算和考证，这棵黄连木的树根已深入塔身，树干基部合围直径达50厘米-60厘米，树龄在120年-250年之间。或许起初，这棵树的树种是由飞鸟衔来，如今已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且与古塔相伴上百年，这无疑是罕有的古塔奇景了。
命运多舛，屡毁屡建挺千年
双塔始建于何时，地方志没有确切记述，传说建于隋唐，通常认为始建于宋代。南宋淳熙年间《严州图经》上已标示有上下两塔，各建有塔院，分别称上塔院和下塔院。时任严州知州的诗人陆游曾有“潮生东西津，雨暗上下塔”（《自东津泛舟至桐溪》）之句。
南宋咸淳年间《景定严州续志》载：“南山，与城对峙，马目山之支也，光孝禅寺居之，有浮图七层。”这说明至少在南宋，严州已筑有双塔。但另有证据说明，双塔在北宋年间即已出现，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北宋嘉祐三年（1058）知睦州的赵抃，撰有《北高峰》一诗：“上石披松十步劳，下窥人物见秋毫。嗟谁更向孤峰顶，树塔孤撑碧落高。”从中可知其时北高峰上已有“树塔孤撑”的宝塔了。
而曾于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守严州的陆游，在绍熙四年（1193）二月，所撰写的《严州重修南山报恩光孝寺记》中载：“初，郡长者江氏为塔七级与寺俱毁于宣和之盗。厥后，文则来居而寺复，法琦来助而塔建。”
建德文史专家罗嘉许分析，陆游此记中有两条重要信息，一是巽峰也就是南山上，北宋时已有宝塔，这座塔是宣和年间，1120年前后遭毁损；二是陆游提及“郡长者江氏”，江氏是谁？陆游在记中虽未言明，但在当时能被知府尊为“长者”的，唯有江公望。江公望卒于建炎年间（1127-1130）之前，那么巽峰有塔即在北宋以前。如是说来，严州双塔均始建于北宋，确实有极大可能。
民国《建德县志》卷四载：“高峰山，在城东五里，即北高峰乌龙山之支也，双峰耸秀，林木清幽，为一郡奇观山巅，旧有浮图七级与南天宁寺塔相望，嘉靖间旧塔圮，知府庄壬春重建，郡民复建东嶽天妃、文昌、三官庙。”又载：“南高峰，在城南三里上有浮图久圮，明嘉靖丙午乡达俞夔因旧址重建，工未竣。知府韩叔阳终成之，与北塔对峙。”这主要记述了双塔重建的相关情况。
双塔历经南宋和元，在漫长的岁月中，战乱也导致了双塔毁损，前文所述陆游所撰《严州重修南山报恩光孝寺记》，也记叙了南峰塔被毁又得以重建的过程。屡毁屡建是中国塔寺建筑存续之常态。严州双塔同样如此。在南宋、元、明初各个时期，双塔经历了多次修缮，甚至是废墟上的重建。现存的南北双塔为明代遗存，应为明嘉靖年间俞夔、庄壬春、韩叔阳捐资或主持重修而成。
双塔既反映了严州历史上佛教兴盛，又是古严州历史的见证，蕴含着民俗，积淀着文化，更寄托着“状元从此冠群英”的夙愿。同时，双塔为严州历史上水路交通导航起到了定向作用，是水上交通发达和军事要道的见证，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
以山为砚，应有峰笔蘸江池
俞夔是严州府城人，生卒年不详，其父为明州督造指挥使俞廷贵。俞夔为明武宗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授江西省安福县知县。到任不久，即遇上宁王朱宸濠叛乱。俞夔竭力安抚人心，维护社会稳定，后被擢升为长沙府同知。又因平定大盗有功，升四川安绵兵备道佥事；因平定地区匪寇，升四川按察副使，驻军建昌（今四川省西昌市）。他深入吐番人聚居的山区，宣谕朝廷政策，恩威并施，多年互相仇杀的盐井卫(今四川盐源)的土司因此和好，吐番人的生活也得以改善。
因父亲俞廷贵病丧，俞夔回到严州家乡处理丧事，完毕返朝后补为江西南赣道兵备使，升江西按察使、布政使。嘉靖二十五年（1546）致仕。回到家乡后，俞夔发现严州双塔倾圯已有40年左右，十分焦虑。虽然塔圯时间并不太长，但作为严州的文化象征，三江口是不能没有它们的，俞夔便发起重修南北双塔之倡议，并带头捐出巨款。他的倡议很快得到了响应，捐资集资之事后由知府庄壬春主持。士民百姓捐钱捐物，一些贫穷的百姓还愿意以工代捐，在重修现场出力。
嘉靖二十五年（1546）大年初一，北峰塔开始重建。同年六月，南峰塔也开工重建。经过两年时间的施工，北峰塔建成。这时，巡盐御史鄢懋卿前来江南巡按盐政，来到严州。他应俞夔之请，撰写了《卯巽二峰建塔记》一文，详细记载了双塔的地理位置、人文意义，也写了俞夔倡议重修双塔的经过。不过后人因仇视曾依附奸臣严嵩的鄢懋卿，纂修地方志时故意把这篇建塔记的作者写成抗倭将领胡宗宪。
南峰塔在开工重建后，工程曾被停辍，原因未有记载。是资金不足？还是主事者出了某种状况？不得而知。疑与俞夔有关。若以俞夔中进士时为25岁推算，此时的他已逾55岁。会不会因他的身体有恙，一时无人接替，导致资金匮乏，重建工程受阻？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直到10年后，南峰塔方才由后任知府韩叔阳主持修筑完成。
严州府西曾建有一座兄弟进士坊，是为了表彰俞夔（正德十二年进士）和他的弟弟俞稷（嘉靖二年进士）双双考取进士之成就，惜此坊在明嘉靖年间即已倾圮。此坊的存在，应与俞夔的政绩有关，与他倡议重建南北双塔有关。毕竟，严州巽卯二塔以山为砚，江为池，峰为笔，于严州之地撰华文，因而英才辈出，文脉兴盛。宋有詹骙、方逢辰高中状元，明有商辂三元及第官至首辅。“拔地两尖耸文笔，陟空七级竖云梯。青囊术数由来验，黄甲魁名取次题。”（明·徐贯《双塔兆魁》）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可后来渐渐人才稀落如晨星，双塔也倾圮了。
重修双塔，延续文脉，其美好寓意尽在其中。
塔树相伴，古今一付笑谈中
据严州文史专家朱睦卿介绍，古时，双塔塔上悬灯，虽是一种佛教的仪式，但为过往的客舟起到了导航定向的作用，这也成了当时三江口一景。“宝塔张灯”这一景观不知起于何时，但至少北宋年间就已经开始了。北宋睦州知州吕希纯《潇洒亭》诗有“浮梁倒影横雌霓，宝塔张灯叠万星”之句，描述的就是这一景观。此诗无疑也是双塔建于北宋年间的宝贵证据。吕希纯始知睦州为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距今已有900多年，由此可见北宋年间睦州文化、经济的繁荣状况。
朱睦卿介绍说，比起高耸挺拔的北高峰，玲珑俊秀的南高峰更让人容易亲近，也显得更加亲切，因此游南高峰的人比北高峰要多得多，南高峰成为游客到严州后的必临之处。这也是严州本地人常去的地方。除重阳节以外，每年的端午节，人们在江上赛罢龙舟，还要登塔游览。孩子们穿着新衣服，足蹬虎头鞋，身上挂着五彩丝线绣成的老菱和香袋，额头上用雄黄画着“王”字，跟在大人后面，从大南门登上渡船，从南门码头坐渡船，咿咿呀呀地渡过江去，先在古寺拜千手观音，而后攀登南峰塔，那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了。
1942年5月，日本鬼子侵入严州，见北峰塔高踞山顶，即派兵占据，当作瞭望台，警戒四方。有一天，几个鬼子兵强掳民妇，拖进塔里加以侮辱。此时，一片乌云忽地从乌龙山上压将下来，压到塔顶，刹那间，一道闪电如金龙般缠绕宝塔盘旋，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雷电从塔顶劈将下来，塔裂三层，鬼子兵顿时死于非命，这真是天人共怒！消息传开，古城百姓奔走相告，拍手称快。
上述故事不无传奇，寄寓的无非是人们斩除敌寇的心愿，但事实上，由于塔身兀立于地面，是很容易在南方雨季时遭受雷击的。20世纪80年代初，北峰塔就因遭受雷击，塔刹无存，损坏严重，塔的顶部及塔的正面部分也已损毁。1984年，梅城人士寿崇德、汪积功等31人发起抢修双塔、保护文物之议，得到政府部门拨款3万元支持。社会各界人士纷纷响应，又募得善款3.8万元。1986年6月初修复工程动工，历时半年，于1987年4月将北峰塔修复。上世纪90年代，梅城镇人民政府有关部门又对南峰塔进行了修缮。
2019年10月7日，南峰塔和北峰塔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而从2023年11月起，南峰塔又开始了一轮修缮。这次修缮主要是与塔顶那几棵树有关。迄今，与古塔相伴的这棵塔顶古木，树龄已超百年，伴随古树根系日益发达，已使塔顶产生裂缝。建德市文物局积极争取国家文物保护专项资金，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后，对南峰塔进行了保护性修缮。本次修缮主要为保留塔顶主要树木（黄连木），清理腐根、枯枝、杂草、树木，对塔顶进行整修，对塔身墙体裂缝进行修补，并对其墙面破损及抹灰剥落的地方重新抹灰。修缮工程已于2024年6月完工。
没错，这新一轮的修缮，依然保留了南峰塔塔顶的那几棵树，尤其是那棵黄连木，因为它们已经成了这座古塔不可或缺的特征。
（本文照片由梅城镇古都管委会淩谨和梅城镇人民政府提供）
江畔屹立着的文化地标
李郁葱
在新安江与兰江交汇处，南峰塔与北峰塔如两位卫士，隔江相望，构成建德最具辨识度的文化地标。双塔始建于隋唐，重建于明嘉靖年间，之后也陆续有修缮。在建筑与倒塌之间，它们守护着山水的昼与夜，诉说着建德这座城市的沧桑与荣光。
对于建德和建德人而言，双塔是一种文化记忆，也是文化标志。“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陆游等人，都曾为它们留下诗篇。
更加重要的是，塔下渡口曾是浙西重要商道，见证无数商船往来、商贸繁荣。而双塔灯火通明，江面渔火摇曳，形成“双塔凌云”的壮丽景观，成为当地人心中抹不去的乡愁印记。
到了今天，双塔依然矗立在江边，虽然岁月变迁，但它们依然聆听着流风，俯瞰着滔滔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