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艺复兴最早是从意大利的各个城市兴起的,当时的绘画大多以宗教、神话为题材。当文艺复兴思潮传播到阿尔卑斯山北部后,形成了“北方文艺复兴”,画风有了巨大的转变,像尼德兰(包括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以及法国北部的一些地区)的画家们对世俗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从他们的画中,我们得以了解当时人们的日常。
老彼得·勃鲁盖尔是北方文艺复兴的大师,我非常喜爱他的一幅名为《农民的婚礼》(1568年)的作品。作品表现了一场热闹的农家婚礼,婚宴设在一座仓房里,高高堆积的稻草成为了婚礼的背景,新娘坐在一块蓝布前面,双手交叉表情有点陶醉,而那个可能是新郎的人正拿着汤匙狼吞虎咽。
席上的客人大都只顾埋头吃喝,左边角落里有个男人在斟酒,在他面前有一大堆空酒罐。两个系着白围裙的男人抬着木托,上面放着一盘盘肉饼或是粥。一位客人把盘子向餐桌另一边递过去。前景中有一个孩子,手里抓着一只盘子,正在全神贯注地舔食着食物,你能感觉到他几乎要把手指头也吃下去。
画面如此真实,让我们仿佛置身其中。画中有个让我最难忘的细节——几个或许是被主人雇来助兴的吹鼓手中,有一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抬过去的食物,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可怜、凄凉和饥饿的神色。我们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一直跟随着这些食物。那种喜庆和哀伤、饱食和饥饿的感觉被画家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到了17世纪,荷兰静物画风行一时,画家们把目光转向餐桌或厨房。这些画通常都画着随意摆放的一堆食物和餐具。画中的食物也是当时最常见到的,如水果、鱼类、贝类、火腿、盛在杯中的酒、面包、馅饼、禽肉、橄榄、干果和甜点等。
《火鸡派的静物》(1627年)是其中非常值得观赏的一幅。画家彼得·克莱士是17世纪荷兰最著名的静物画家之一,他用画笔生动地展现了一桌丰盛的美食。画面中,桌上铺着一块东方丝绸,上面放着精美的器皿,还有一只名贵的鹦鹉螺酒杯、一些东方瓷器。这是一场婚礼的盛宴,有生蚝、面包、橄榄,有装在精致的玻璃器皿里的白葡萄酒,以及应景的火鸡派。传神的画面甚至能激起观者的食欲,而画面之外让人想起庞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
这幅画里占据庞大一角的火鸡,大张双翅,羽毛整齐,肚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嘴里还叼着一朵象征婚姻的橙花,非常有仪式感,看起来就不像是被用来吃的。当时的人们习惯把火鸡、孔雀、天鹅等这些美丽而珍贵的禽类烤熟,再把羽毛重新插回去,这成为了餐桌上的一种文化。
画家通过精心安排的各种食物、器皿和其他日常物品构建出一幅翔实而生动的宴会场景。这幅画作也体现了“虚空派(Vanitas)”主题的哲学思想。拉丁语中的“Vanitas”,意即“虚无”。就像日本美学中的“物哀”,静物画常常寓意人生的短暂和虚无,提醒观众生命的无常,世间一切繁华和享乐最终都将逝去。
几百年前的一瞬间仿佛被封印到了画中,那些面包刚刚被切开,水果仿佛能闻到清香,牡蛎似乎还有温热。可是品尝这场盛宴的人们,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另一幅我喜爱的关于食物的画是梵高1885年创作的《吃土豆的人》。
画中的德格鲁特一家是梵高在荷兰纽南唯一的朋友。在这幅画上,朴实憨厚的农民一家五口人,围坐在狭小的餐桌边。画面右边的老妇人,眼睑下垂、满脸皱纹,机械地倒着手中的黑咖啡,目光不与餐桌上的任何一个人交接;她边上的男子,也是她的丈夫,伸出杯子看向妻子,希望她给自己倒上咖啡;画中左边的中年男子,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对面的母亲,似乎为自己的胃口充满了负罪感;他身旁的妻子,一边把叉子伸向盘中的土豆,一边把目光投向丈夫。
梵高在给其弟弟提奥的信中写道:“我试着表达这样的想法:灯光下,这些吃土豆的人们,他们用来挖土的手,同样是用来伸到盘子里的手……靠体力劳动,靠诚心实意挣下的一餐饭。”
那些伸向盘中土豆瘦骨嶙峋的手,粗大变形的指节令人难忘。土豆和黑咖啡是一家人晚餐所有的内容。但对这一家人来说,这些仿佛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