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兴无 蒲柏林
中国的印章，过去由君子所佩，在今天看来，它不仅是艺术品，也是重要的文创产品。2013年，在纪念著名文史学家程千帆先生诞辰100周年时，我们编纂了《程千帆书法选集》，腰封是程先生写的《早早诗》。程先生的书法十分俊逸，各阶段面貌不同，也是一笔重要的遗产。除此之外，程千帆先生的自用印也有很多，应该有上百方，其中不乏一流名家所作之精品。
程先生堂号“闲堂”，据《闲堂自述》记载，“四十以后，别号闲堂”，可知其号取陶渊明《归田园居》“虚室有余闲”之意。文人自用印包括姓名、字印、书简、斋馆别号、收藏鉴赏、吉语印、成语印、肖形印等多种类别，在程先生的印章中均有体现，如“千帆”是字印，“闲堂”是斋馆别号印，“千帆无恙”是吉语印，“人老建康城”是成语印。
程先生的印章一部分刻于新中国成立以前，多由名家制作，一部分则是晚年到南京后所得，多为年轻篆刻家的新派作品。程先生担任江苏省文史馆馆长时，其下馆员多有治印好手。程先生曾为他们举办的篆刻书法展写序，青年篆刻家中若有治印较多的，程先生甚至会为其作品集写跋。这些序言及题跋均已收入程先生的文集。总之，程先生与艺术界、文化圈有颇多交往。通过印章，我们可以考察程先生的交游活动，因为印章是文人的礼物。为程先生治印的篆刻家中，有些与其并不相识，有的则与其有直接的交谊，试举几例印章说明。
“闲愁无分况清欢”边款为：“紫曼词人属刻观堂词句。癸未四月。道龢。”紫曼词人是沈祖棻，道龢是刘君惠（1912—1999），即刘氏为沈先生所刻的王国维词句。刘君惠，字道龢，是四川人，曾任教于四川大学、金陵大学（今南京大学等前身）中文系，是《汉语大字典》编委。1944年，他介绍30岁左右的程千帆先生结识吴宓，编辑《武汉日报文学副刊》，持续了一年左右，相关事迹见于吴宓的日记。
“闲堂老人”这枚印章，程千帆先生甚是喜爱，经常使用，也是晚年到南京后得到的印章。它有两个边款：一是“千帆先生正之，黄白丁刻，丙寅春于黄河之滨”，刻者黄白丁（1927—），湖北人，为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二是一行小字，叫“溥儒仿松雪老人”。此印为黄白丁所藏旧印，磨去原印文后专为程先生重刻，故有两个边款。这也是中国刻印时常出现的情况，如果市面上没有令人满意的印石，便可购置旧图章，磨掉原有印文后重治新印。
“晋永和后二十六癸丑生”，此印亦非常有名，属于吉语印，表示了程先生的生年（指永和九年（353年）后第26个癸丑年，即1913年）。“永和”是非常有意义的年号，承载了“永和九年”的文化记忆，包含一种自我期许。此印边款为“辛未秋，疑始篆”。刻者为侯疑始（1885—1951），无锡人，其师严复以“哲学自疑始”赠其“疑始”之号。
“南雍逸老”，此印边款：“南雍逸老。程老千帆先生雅正，乙亥冬至，寿友刊。”“南雍”是南京大学的雅号，“逸”与“贤”同义。刻印者为朱寿友（1945—），淮安人，南京印社副社长，江苏省文史馆馆员。程先生也十分喜欢使用此印，其任文史馆馆长期间，曾为朱寿友书法展写序。
中国君子好玉，后来佩玉之风式微，为官之人腰间挂绶。进入纸本时代后，此风亦不存，这些传统在后来演变为文人印章。因此，文人印章是中国文化中最典雅精致、意味风神的表现形式。程千帆先生不仅是一位大学者，也是很有才情的文人、艺术家。通过探索发微其自用印来源，我们可一窥其交游、思想与艺术好尚。
（作者分别为南京大学教授徐兴无，南京大学文学博士、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师蒲柏林。原文有删减，注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