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西湖民间故事》里记载的“西湖醋鱼”来历，说是西湖上有一位名叫宋嫂的船娘，与小叔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有一次小叔受了风寒，感冒发热了，吃什么都没胃口。宋嫂灵光闪现，用糖醋汁烹调了一条草鱼，小叔吃了之后，有了力气，很快痊愈了。后来，叔嫂二人不再风里雨里地划船为生，而是在西湖边开了一家菜馆，专卖西湖醋鱼。
小时候，外婆家的这本《西湖民间故事》被我们几个小朋友都翻烂了，主要就是看西湖醋鱼、东坡肉。我倒不用望梅止渴，因为我爸的拿手菜就是西湖醋鱼。为了完美呈现这道拿手菜，他甚至专门购置了一只长圆形、有精致蓝色花纹的鱼盘，和杭州酒家里的一模一样。从卖鱼桥河道的菜场里买回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剖洗干净，煮开一锅水，把鱼放进去汆熟。这道菜的关键是必须用笊篱兜住鱼，并且能快速翻面，鱼一熟就出锅，才能保持住鱼完整的形状。鱼放在盘里，立马调好浓厚的糖醋汁，淋在鱼身上，便是杭州名菜西湖醋鱼了。做菜的人得眼明手快，手腕上有点劲，我爸是外科大夫，当然没问题。每逢家宴，他都会兴致勃勃地露一手。
老爸的这道拿手菜在亲眷中颇有名气，经常有人在请客时，专门买好一条草鱼，就等着他下锅。吃过这条鱼，大家都啧啧称赞，在家也能做出馆子店里的水平。这就挑战了我的外婆，也就是爸爸的丈母娘。虽说，外婆做菜的手艺一般，可治理家宴都是买、汰、烧一条龙的，冷盆、热菜、大汤、点心俱全，这好像是当年家庭主妇的基本素质。怎容他人插手？所以，外婆每次都执意奉献一道她自己风格的醋鱼。是的，时尚易逝，风格永存。外婆做的醋鱼有点像鲁菜里的醋椒鱼头，但是没有辣椒。草鱼切块，用菜油略煎一煎定型，再加少量水煮熟，直接调糖醋汁，最后撒上一把韭芽和一点胡椒粉增香。外婆调的糖醋汁比较清淡，是金黄色的。外婆版的醋鱼卖相没有爸爸做得那么惊艳，看上去糊涂涂的，但是有韭芽的香气，回味隽永。
究竟那个版本是正宗的西湖醋鱼？简直就和“爸爸好，还是妈妈好”一样，困扰了我很久。后来，看了楼外楼的纪录片，我可以回答：都不正宗了。标准版的西湖醋鱼是从鱼背部对剖成雌、雄两片的，雄片切三刀、雌片切两刀。老爸的西湖醋鱼只是家常做法，从鱼肚子剪开，把内脏取出。楼外楼每天要烧多少条西湖醋鱼？难以计算。纪录片里，做西湖醋鱼是流水线式的，剖洗鱼的是一个环节，切花刀是一个环节，在水里汆鱼的是一个环节，调糖醋汁的是一个环节，完全是工厂式作业。
现在的菜馆为了增加盈利，基本上都用鳜鱼、笋壳鱼等高档鱼来代替草鱼，最夸张的还有用东星斑烧的。能够坚持供应草鱼做的西湖醋鱼，也就是杭州饮食服务集团旗下的那几间老字号了。其实鳜鱼、笋壳鱼肉质偏硬，鱼肉和糖醋汁不能完全融合，并不适合做西湖醋鱼，肉质细嫩又价格便宜的草鱼才是原配。酱油、陈醋、糖、生姜末调成的糖醋汁能较好地掩盖草鱼的土腥气，吃起来有点湖蟹味道，这大概才是厨师发明西湖醋鱼的真正原因。
前两天看逯耀东先生写的美食文章，又新添了一个说法，西湖醋鱼源自河南的瓦块鱼，是切成鱼块状，用醋椒的方法烧的，到了杭州才逐渐演变成糖醋口味。这么说起来，外婆的西湖醋鱼又是追本溯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