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上虞人，我怎能对臭豆腐不情有独钟呢？从学校门口，一块钱四块的油炸臭豆腐吃起，到饭店里的蒸双臭、虾皮炒臭豆腐、毛豆儿煎臭豆腐、臭豆腐春卷，照单全吃。一时兴起，到小菜场里买一块富阳臭豆腐、一盒霉苋菜梗，回家自己蒸一碗双臭。上个月到湖州出差，餐桌上就有一碗蒸双臭。我心想此菜不是鸡鸭鱼肉，价格低廉，多吃几筷也不算失礼，不知不觉之中就乱了节奏，眼看就要光盘了！一位同事惊呼：“你别吃光呀，留点汤我要淘饭的！”可见臭豆腐的同好还不少。
蒸双臭做得最好的是龙翔桥的好食堂。臭豆腐切块盛在老底子食堂里蒸饭的那种铝制饭盒里，上面盖着淡绿色的霉苋菜梗 ，洒点鲜红色的剁椒，用金灿灿的菜籽油蒸得滚烫，吃得油头汗出，别提多么过瘾了。臭豆腐本身就是用腌霉苋菜梗的汁水发酵的，这两种东西的气味是相近的，基本上是蔬菜发酵的味道，相对来说比较和淡，不那么冲鼻头，加上菜油、麻油的加持，后调还是隽永的。与臭豆腐一字之差的毛豆腐是让豆腐自身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长毛，那股气味的蛋白质含量就比较高，类似于奶酪了，比较强劲，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接受。
老少咸宜，南北通吃的就是炸臭豆腐了。老太太摆个煤球炉在校门口，一口油锅加上一板臭豆腐就是全副生财了。四块臭豆腐串在一根竹签上，标配是辣酱和甜面酱。这两种酱往往是老奶奶在家里自己调制的。辣酱看上去鲜红，其实并不辣，杭州人称为辣货。甜面酱更简单了，就是面粉、酱油加白糖调的。学生们总要想尽办法多涂酱，让一块钱的功能发挥到极致，不惜把校服的前襟弄得一塌糊涂。这种酣畅淋漓的吃法，如今是不大有了。现在街上卖臭豆腐的都用一次性碗盛好，讲究点的店家会用青辣椒和香菜自制辣椒糊，一盒要卖十块、八块，配料和价格都升级了。
每逢美食节、小吃节，不管是什么来头、什么名号，万变不离其宗，油炸臭豆腐总归有一席之地。前两年，香积寺门口办年货节，卖的当然全部是素食，各种酥糖、麻花、糯米点心、菠菜汁做得的面条铺得一天一地。
唯一现做现吃的就是炸豆腐，寒风之中香飘万里，吸引了我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来了一碗。正和妈妈两个人埋头吃得欢，身后传来中气十足，苍劲有力的绍兴口音：你们也来买年货啊！回头一看，原来是老邻居阿大妈，她老人家已经快90岁的人了，还矫健得很，转了好几趟公交来轧热闹。阿大妈看了一眼我们碗里咬了一半的臭豆腐，正色道：“这臭豆腐没炸透，不要吃了，肠胃不好的人要拉肚子的。”我俩不信，依旧把剩下的几块吃完了。结果，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急着上厕所，被阿大妈言中了。后来，妈妈想起来，阿大妈有三个儿子，年轻的时候家计艰难，她老人家就是卖炒货和臭豆腐为生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炸臭豆腐可不是她的本行嘛！
有了这次教训，我就不敢挑战臭豆腐刺身了。最近几年，杭州的餐饮业竞争太激烈了，居然想出了这般生猛的吃法，从臭豆腐缸里捞出来现吃，不经任何烹调，直面惨淡的人生。海鲜刺身吃的是鱼类、贝类的原味和鲜甜。臭豆腐刺身品尝的是什么滋味？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气味？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之后的超越？一切留给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