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在宣传陈望道翻译《共产党宣言》的事迹方面出现了不少创新的文艺形式,如各种“情景剧”形式的校园汇报演出,采用影视化演绎方式的电视节目等。这些作品里经常出现陈望道在浙江第一师范的课堂上反对文言文、传播新思想的场面,表演生动,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教室里也总有不少女同学的身影——但恰恰这个场景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因为浙江一师是在男女尚未同校的历史背景下办学的,从来就没有招收过一名女生。
浙江一师的前身是成立于1908年的浙江省官立两级师范学堂。两级师范分为优级和初级两级,优级是培养中学教师的高等师范,初级以培养小学教师为目标。两级师范共有学生600人左右。1912年优级师范停办,留下初级师范继续办理,改名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简称一师。全校共有学生400人左右。这400人都是清一色的男生。
浙江一师办学之时,中国教育正革故鼎新。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思想,推动着办学体制的根本改变。男女同校首先从小学和大学开始。1912年1月蔡元培出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发表《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主张实行小学男女同校。1920年,他又在北京大学率先开放女禁,成了大学男女同校的滥觞。
但中学阶段却始终是男女同校的“禁区”,人们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直到1921年暑假后,北京高等师范附属中学才“敢为天下先”,开始招收女生。长沙、广州等地中学也随之先后开放女禁。风气一开,短短几年间,男女同校终于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但这时浙江一师也已经送走最后一届毕业生,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了。
浙江一师推行男女同校遇到的阻力尤其大。在北京大学招收女生后,浙江省议会仍提出禁止男女同校的议案,引得陈独秀在1920年9月1日的《新青年》上发表《男女同校与议员》一文,怒斥浙省等地议员“尔等恶也做够了,人民厌恶尔等也到了极点,何必又闹笑话!” “男女同校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在理论上简直用不着讨论。”由此也可见盘踞浙江的北洋军阀政府的思想之保守,不然也不会酿成“一师风潮”这样的政治风波。
很多浙江一师学生的回忆,也能证实一师的“男校”性质。如1916年考入浙江一师的傅彬然回忆说,“五四”时期杭州的中学,包括省立、私立(其中也有教会办的)学校,普通中学,职业学校,总共不过十二三个,其中女子学校三个(当时都是男女分校的)。而第一师范学校,当时还被浓重的封建气氛包围着(《“五四”前后》,《浙江一师风潮》第388页,浙江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丰子恺也是一师的著名校友。他于1914年17岁时考进浙江一师预科学习,在一师度过了5年的寄宿学习生活,在1919年陈望道入一师执教前作为第五次毕业生毕业。他的多篇文章生动呈现了他在浙江一师的住宿生活:“那宿舍的模样,就同动物园一般。一条长廊之中,连续排列着二十间寝室的门。”因为门的形状色彩、床的形状以及各室中的布置完全相同,偶尔会发生半夜上厕所后走错房间钻进别人被窝的笑话。可知,这是对400名男生实行的集中住宿管理。宿舍管理规则非常严格,所以丰子恺的记忆是苦涩的:“寄宿生活给我的印象,犹如把数百只小猴子关闭在一个大笼子中,而使之一齐饮食,一齐起卧”(《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一,海豚出版社2016年版)。
浙江一师一共有十届毕业生。1923年,一师并入浙江省立一中,从此,浙江一师成为历史。1927年,省立一中又与省立女中与合并,校名仍称省立一中。贡院前校舍为一中一部,专招男生;横河桥及西大街校舍为二部,专招女生。两部相距颇远,也仅是名义上的男女同校。直到1929年,一中改组为浙江省立高级中学(简称“浙高”),才真正实行了男女同校(董舒林《省立杭州高级中学》,载《杭州文史丛编》(教育医卫社会卷),杭州出版社2002年版)。
一师虽无女生,但在“一师风潮”中,女生却是建立了功勋的。连瑞琦《忆一九二O年浙江学潮》记载了当时杭州各女校学生的支持和声援。在军警闯入一师校园后,“宽广的操场上,一片哭声。不久,女师、女蚕、女职、安定、一中、宗文、商业等各校学生整队持水果食物而来,见者莫不泪下。警察这才解围”(《浙江一师风潮》第398页)。美术教育家姜丹书的《非孝与浙江第一师范的反封建斗争》也写道:“不到11点钟,各校男女同学就浩浩荡荡排队而来,势如潮涌;且以女校的队伍作先锋(最前列的是女子职业学校),使警兵未便动手阻挡,所以大家驰奔不便到第一师范的铁栅大门口,把门的武夫拦阻不住,一哄而入”(同上,第421页)。
在浙江一师短短十余年的办学历史中,没有招收过女生。反映一师校园生活的影视画面,不应该出现女生的形象。虽然艺术真实不等于历史真实,但这种明显的“穿帮”场面还是应该尽量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