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焰形宝珠 南宋 二号陵园遗址出土

《迎銮图》(局部) 宋 上海博物馆 藏

龙泉窑青瓷凤耳瓶残件
开栏语
“宋韵传承——临安宋代历史文化展”“行在山水间——南宋视野下的杭州临安城”“国音承祚:宋六陵考古成果展”……仅仅是在8月,在杭州就有这么多以宋韵为主题的展览,缤纷重磅。
一个展览从萌芽到展出,策展人往往投入了更长周期的思考、实践与情感,才得以在现实与历史中建立一种对话。他们是我们在展板一隅看到的名字,时常被匆匆略过,但他们又是如此的神通广大,在宏大的历史中,让震撼或纤细重新定格,并被细细打量。
今日起,我们风雅宋开辟新栏目,有请策展人。
方忆
印象中,宋六陵总是带有几分悲情。从绍兴元年(1131)孟氏太后以攒宫之制临时安葬的窘境及仓促,到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1285)对宋六陵的两次毁灭性盗掘及破坏,在这一百五十余年的光景中,宋六陵的营建贯穿着大宋命运的跌宕起伏,承载着祖宗的故事与国脉的延续。
去年秋天,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宋六陵考古项目领队李晖达找到我,他说,明年,由浙江省委宣传部牵头的一系列“宋韵传世工程”项目,要做宋六陵考古成果展,是否愿意合作。我当即欣然接受。理由有二:一是我对考古人的纯粹以及他们对事业的执着怀有深深的敬意,能以具体的案例提高专业、开阔眼界,正是求之不得;二是基于杭州西湖博物馆总馆南宋官窑馆区是建立在考古遗址基础上的展示特性,这一自带考古属性的博物馆,正需要通过与考古人的不断合作,探索出临时展览的新模式。
王朝的背影
我们经常谈及宋韵,但往往偏重文艺雅致。南宋作为浙江最浓彩重墨的历史时期,皇城与皇陵是该时段最具标志性的两处历史文化遗存,也是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文明象征,更是承载着那段历史的丰沛与壮烈。
靖康之难,宋室南渡。1131年宋高宗在越州下诏改元为绍兴,欲匡兴宋室,绍祚中兴。同年四月,在颠沛流离之际,支持高宗登基的宋哲宗遗孀孟太后不幸薨逝。为有朝一日能归葬中原祖陵,遗诏于绍兴宝山攒殡,是为宋六陵的起点。1142年,宋金议和,已故的宋徽宗及其后郑氏、高宗之后邢氏的棺木南返,下葬宝山永祐陵。这之后,相继有宋高宗等六位南宋皇帝、五位皇后安葬于此,构成了七帝七后的“攒宫”陵园。因南宋六帝之故,后人习称为宋六陵。
在陵墓选址及营建中,宋六陵仍沿用中原祖陵使用的“五音姓利”堪舆术,因“赵”为国姓,时人称为“国音姓利”。宋六陵将北宋的攒宫与山陵两种体系相结合,以“攒宫”制体现传承北宋国祚的信念。
今天,我们以宋六陵的考古发掘为契机,在位于南宋故都皇城脚下的南宋官窑遗址所在地,展示这一考古工作的重要发掘成果,恰恰是以这种方式缔结起南宋时期两处与国家命脉紧密相连的文化地理坐标。身处其中,我们又能从这个王朝的背影中读出多少重归一统的政治信念与理想渺茫时的无奈?
考古理念的搬运者
考古,面对的是田野,一手的出土信息和资料;博物馆人的日常则是面对文物藏品、展品以及来参观的观众。考古人的思考是严谨的,即使有时略显枯燥,专业上的词汇也晦涩难懂,但无法否认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对考古兴趣盎然。
考古成果展往往披露的是最前沿的考古资料。通过博物馆人与考古人的对话,将博物馆人对考古内容的理解,以科学的态度、科普的方式,实事求是地传递给观众。这是我们在策展的过程中贯穿如一的思维主线——尽力成为考古人立场与观点的搬运者,成为出土信息解读的客观撰写者。尤其是面对宋六陵这样的重大历史题材,在展览内容的组织上不易另辟蹊径,设置过多的情节,以削弱对主题的表达。当然,在观展体验上也要考虑学术性与通俗性的平衡。
绍兴宋六陵遗址经过考古工作者十年系统、科学的勘探、发掘,地表调查范围覆盖了宝山谷地约2.3平方千米,其中,南陵区重点勘探面积达到35万平方米。这期间,最主要的收获有:2013年在原标定“哲宗后陵”保护范围内正式发现一处皇堂石藏墓穴遗迹(编号M2);2018年在原标定“高宗陵”保护区(一号陵园)的发掘中基本揭示了某帝陵上宫的主体建筑结构;2019-2021年在原标定“宁宗陵”保护区(二号陵园)的考古发掘中发现了某帝陵的下宫遗址。共出土标本上千件。大遗址的考古发掘,往往时间跨度较长,但每一次的新发现都能展现阶段性的成果,并为遗址的保护、规划、利用提供科学的依据。
通过对史料和一系列专业论文的研读,并分析出土遗物,再经过与李晖达老师的多次交流,作为策展方,我以为宋六陵考古成果展所体现的不仅仅是出土遗物的数量与精美程度的与否,更重要的是在于建筑遗址的发现和对其进行的科学复原研究。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今后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将来有一天能摸清整片陵区的布局以及各帝后陵的尊卑排列秩序及方位。
本次展览选取了159件(套)出土标本,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建筑构件(瓦作、石作),一类是陶瓷器碎片(其中以南宋龙泉窑青瓷最为突出)。这是宋六陵考古出土的最有代表性的两大基本种类的遗物。在展示中,建筑构件的分类、排列、摆放是有逻辑关联性的,能成组反映建筑遗址曾经的状况,并为复原建筑本体提供数字化的依据;瓷器残件的复原及功能推测,则结合了考古出土地点及同类器物的比对。
与历史的无限接近
宋六陵遗址考古的大本营位于绍兴市越城区富盛镇的浙东考古基地。陵区遗址分为南区和北区,东西走向的平陶公路正好将南、北两区隔开。考古基地就位于北区的一个山坡之上的小楼中,前方则是绍兴师专旧址。2021年初夏,我们第一次拜访这里。正值梅雨时节,空气湿润,远眺南陵区,山脉在雨雾的缭绕下仙气缥缈,气象万千。李晖达说:“宋六陵在雨天或者刚刚下过雨的时候最好看。”
在考古基地中,我们首次观摩到宋六陵遗址出土的各类瓦作、石作建筑构件,还有精美的瓷器碎片。考古中出土的文物固然有相对精美、完整的,但大多数都是看似外表普通的残损遗物。对于那些断垣残瓦、碎片残器,我们与考古人一样有着天生的亲近感。残件自带的美感的同时也透露出许多细节,观者能更直观地注意到器物断裂的痕迹、暴露的孔卯、釉层的厚度、细腻的纹路、制作的方式等。残破,不代表信息的丧失与支离破碎,由于考古遗物出土位置的明确,我们读取信息的过程就是接近历史真相的过程。
今年夏天,异常炎热,为了拍摄宋六陵展的纪录片我们又一次来到考古现场。广袤的茶园于阵阵松涛下葱葱郁郁,像是在诉说着历史的波澜兴衰,面对着眼前发掘面积达几千平方米的二号陵园遗址,再次感受到与往昔无限接近的真实。
在展厅展示的纪录片中,有一段内容是以南宋初期宰相周必大《思陵录》中记载的淳熙十四年(1187)宋高宗驾崩、出殡、安葬这一历史事件为线索。这段历史不但展现了从南宋都城临安至绍兴宋六陵的整个路线及现存重要的历史文化遗迹现状,也反映了浙东运河在宋六陵营建过程中起到的作用,甚至整个南宋一百五十余年间浙东运河在沟通两地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紧密的纽带关联。
从杭州到绍兴,从临安城至皇陵,我们顺着浙东运河折向东南,跟随摄像机一路取景。想象长长的仪仗队伍行走其间,带着恪守祖制的尊严和回归故土的期冀,在绍兴城外连片的宝山中,埋下的是中兴宋室的情怀和发愤图强的愿景。那是一种历史与现实的交错感,时而悲壮,时而激昂。
如今,宋六陵的考古发掘及出土遗物的整理仍在进行之中。与考古人的对话,我们也将继续。近期,我与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嘉励老师聊起他参与创作的新书《在田野看见宋朝》。我很喜欢这个书名,又情不自禁地问起今后是否有可能再次合作展览。郑老师说他有一个条件,展览只能着眼于田野文物和田野考古。我们期待着以展览为媒介,再次以考古人的视角为观众讲述宋代的历史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