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墩儿是杭州传统小吃,具体“传统”到哪个朝代,并无记载。不像油条,有岳飞和秦桧的故事加持而源远流长。它只是流传于小孩子的嘴巴里、牙齿间。现在市面上卖鸡蛋饼和臭豆腐的比较多,但做油墩儿鲜有,因为好吃的食物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甲方乙方到齐的。
做好一个油墩儿并不容易。面糊要调得不干不稀,均匀顺滑。萝卜丝要切得长短粗细一致,水分保存得不多不少,咬起来口感才好。最关键的是需要一个称手的工具——白铁敲出来的漏勺,形状小号的汉堡差不多,上面连着一个杆儿,杆儿的头上有小弯钩,方便浸到油锅里去炸,小弯钩是用来把漏勺挂在锅边沥油的铁丝网上的。炸油墩儿是需要耐心的,火候要控制好,过大或过小,就有外焦里生和炸不透的毛病。油墩儿必须趁热吃,凉了的话,外面不脆,里面不鲜,风味尽失。所以,一定要等客人到了现炸,不能批量生产。
摆这类小摊的,大多数是退休的老奶奶,从前在绸厂、棉纺厂上班,手巧,又耐烦做这样的小本生意。一个人、一张坐出包浆的小竹椅、一只煤球炉子,外加一张放着面糊和萝卜丝的骨牌凳儿就是她全部的吃饭家什,往小学校附近、弄堂口一摆,就开张了。本钱大点的,弄辆小三轮车,一只炉子炸臭豆腐,一只炉子炸油墩儿。虽说是无证摊贩,老奶奶们依旧讲究清洁卫生,头上戴顶白帽儿,身上的白围裙是从前厂里发的。毕竟,她的小客人里也有她的孙子、孙女,总不能让人吃出头发丝来。
随着这一代人的离去,做油墩儿生意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见过的比较特殊的一位,是90年代武林广场公交车站那里,有一个卖油墩儿的中年男子。他每天傍晚才出摊,卖完就走,风雨无阻。一个正当年的男人经年累月做这样的工作,来贴补家用,令人钦佩。
吃东西的人也需要配齐,顶要紧的是够馋痨和下课自由这两样。油墩儿是纯素的,没有动物脂肪,全靠炸得香,馅儿的味道调得到位。但是,说到天边去,总归是一个炸面团。如果不是体力消耗大,十分馋油炸食品,是不会稀罕吃的。
下课自由就更好理解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天中午和傍晚放学之后,都是和同学一起结伴步行回家的。一路走,一路玩回去的,马路边的一个石子堆、一个黄沙堆,还有水泥管子都是我们的乐园。玩到尽兴,来个油墩儿正好补充热量,也不耽误吃晚饭。现在的中小学生都是车接车送,一放学就上培训班,无缝链接,哪里有在街上走走看看的机会呢?只好买上一杯奶茶,在上课的间歇吸上一大口。如果附近有一个卖葱包桧儿或者衢州烧饼的,已经算相当接地气的生活了。
河坊街、高银街上,还是有几家卖油墩儿的档口,负责炸制的多是小时候没有吃过油墩儿的90后。还有美食博主或者穿了汉服的小姐姐专门拍了视频,介绍油墩儿的做法和味道 。那种油墩儿是直接在电锅里滚熟的,萝卜丝切的粗,在面里头支棱着,像个刺猬,面的颜色偏深,明显是炸老了。想吃比较正宗的油墩儿,只有往老城区的小街小巷钻,居民区的一楼啦、小菜场的角落里啦,有一位江湖高人默默地坚守着一口小油锅,当然价格已经涨了好几番。
有一回,我在中山南路卖竹器的杂货铺里,看到了亮晶晶的漏勺,是专门用来做油墩儿的,买了一个回家。后来,也没派上用场,兴师动众地调出一盆面糊,能做好多油墩儿,响应者寥寥,都怕油腻。这种怀旧环节,还是转角遇到爱,在街头偶遇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