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枝叶斗晓晴

2022-06-12

《儿时的岁月》

文/剑秋

清代杭州同乡汤聘有诗云:

谁抱素心轻富贵,

我从醉眼识公卿。

莫教风雨闲相迫,

叶叶枝枝斗晓晴(意谓“枝叶与春光争辉”)。

画画,是一条寂寞之道,工笔画家尤其需要一颗甘于寂寞、孤光自照的素心,安简洁、守静笃,不急不躁,淡泊平和。

胡国荣性情冲淡,乐善自谦,从学画伊始,就心无旁骛。大大小小奖项也拿了数十个,却从来没有想过将之作为晋升之阶。数十年来,他做过水泥厂的普工、化验员,担任过美术设计,当过民办学校的美术教师,最后还是在企业退了休。花了毕生心血的工笔画,永远成为了业余爱好。

胡国荣对自己爱好的理解十分朴素:像我这样既非美术院校毕业,又无专门师承,仅凭喜欢而画画的人,只是尽可能做得好一点而已,如果套用一句高大上的话,那就是:“我自作我”。

爱好如同生活中的器物,主人对他的关照度有多高,器物就会有多闪光。为了画好牡丹,他曾每个周末骑自行车到杭州花港公园,在花丛中留恋一整天。为了了解牡丹,他会去种牡丹,看花瓣的生长秩序,看雌蕊和雄蕊的不同,看叶子的脉络排列。于是,胡国荣笔下的牡丹,不但画出了神采,还画出了耐得严寒、耐得寂寞的精神。“游人尽道花开好,谁识孕蕾冰雪中”。这自题的牡丹诗,就是他对牡丹的独特理解。

一幅工笔画,几万根线条,每一根线条都要经过反复斟酌和锤打,从打底稿、修改,到勾勒、设色,再到渲染、题款,一笔一画,看似重复,实则精细。这其中的虚实疏密,黑白相生,刚柔相推,方圆相成,需用时间和功夫堆砌而成。胡国荣自觉技艺大进,是1980年到1990年在杭州瓷厂工作的十年。那是苦行僧似的十年。每天工作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一下班,就扑在房间里,如痴如醉画到深夜。他曾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临摹画圣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朝夕揣摩,潜心临摹。虽严寒凝冬,酷暑蒸室而未尝稍懈”。二十年后,回忆那段岁月,他在摹本卷首这样题跋。

“卅年寒暑甘和苦,尽在一枝一叶中”,刻苦作画的习惯一直保留到了退休后。如今,他仍然每天早上七点半到画室,中午十一点午饭,稍作休息继续作画,直到傍晚五点收工。创作就是学习,苦练就是修行。他把画室命名为“萤雪堂”,取义:囊萤映雪,唯苦读而已。

画家跟作家一样,生活所处的地理位置,对于知名度的影响极大。如果平台小,生活环境偏远,即使造诣高深的画家,成长空间也有限。萧山的任伯年、来楚生,也只有到了上海,才成就盛名。这些,胡国荣也明白。然而,世人好五色,我独守宁静。他把自己远远隐在花鸟之后。“烟雨江南草正长,薰风初起却微凉。闲情总是闲消遣,独对小窗作画忙。”在一幅墨兰图里,他如此自况。在他看来,一滴墨落在纸上,是墨染也可以是香花,做任何事情,直心才是道场,创新就是悟道。

传统一路工笔,是梅兰菊竹、鹰隼鹊雀,胡国荣却是向大自然讨生活,从故土乡音中寻找新意。故乡赭山在萧山沙地,紧临钱塘江,三山合围,风景秀美。田间山上的映山红、蚕豆花、南瓜花,农家生活的茅刀、竹筐、柴草,绿树红石的秀丽景色,雪浪排空的天下奇观,一一被他收入笔底,成为取之不尽的灵感之源。他的画因此充满灵动与空蒙,工而不刻,密而不塞,既有工笔的形神俱现,也有写意的鲜活之气。

《故园的歌》曾经入选全国第二届花鸟画展,画的是小时候在外婆家纳凉的情景,朦胧的月光下,茂盛的南瓜藤叶爬满棚架,架下是纳凉用的矮板凳和芭蕉扇,纺织娘在轻声吟唱。画面清丽雅致,行笔工细整饬,设色淡雅匀净。乡间农家的俗常之物,登上了大雅之堂,唤醒了每个人心底的童年。这些细节,没有对农村生活的深入了解,没有对田园家常的细致观察,是无法用笔触招呼出来的。

1998年他第一次开个展,名称是:胡国荣工笔画作品展。24年后,他再一次要办个展,名称仍然是:胡国荣工笔画作品展,画册仍然称《胡国荣工笔画作品集》。

友人说,这次取个名称吧,能够体现工笔花鸟,能够体现你的理想追求。胡国荣想了半天,说,那就叫宋韵乡情——胡国荣工笔画作品展吧。

“因为工笔花鸟以宋代为高峰,宋韵意为传承。而我的故乡在南阳,故乡的山水滋养了我,我重要的作品,都与乡情有关。”

这是质朴真诚的人生回答,这是对绘事的报本与清供。

清则易柔,唯志趣高洁,可变柔为刚;清也易刻,唯襟怀闲远,可化刻为厚。通过画画去获得自己缺少的东西,与通过画画,来全面表达自己完善自己,是有重大区别的。胡国荣用他五十年的绘画生涯证明了这个道理。他在一幅墨竹图上,这样倾诉自己的绘画人生:

唯有萧然旧庭院,

四时风雨得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