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老底子文化记忆

大华书场七十年

2022-06-28

(上接A02版)

记者 潘卓盈

大华书场承载了无数杭州人老底子的文化记忆。

在那个没有微信、没有智能手机、甚至没有西湖彩电的年代,大华书场在杭州几乎无人不知,苏州、上海等地评弹名家常来这家书场演出。

虽说后来书场几经易址,说书人和听客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不变的是,它依然是杭州人听评弹、相声的“宠儿”。

时光回到70年前,1952年,杭州城里有四家烟草批发商,苦于禁烟令,当时正在考虑转行。

可做什么好呢?那会儿书场文化已十分流行。三元、西园、吴山……杭州城里少说都有十来家书场,家家人气兴旺。街头巷尾,从早到晚,都能听到评弹。

四家烟草批发商一合计,干脆就开书场。他们相中了当时位于积善坊巷17号的百乐舞厅。于是盘下舞厅,重新装修,大华书场就这样诞生了。

那时的积善坊巷,巷子是东西向的,起于中山中路,止于青年路。巷子不宽,仅容一辆黄包车通过。书场在朝北的老式民居大墙门里,进门是个小天井,门外放了几张茶几、藤椅供听客休息。整个场子里面的摆设和装修在当时可算得上相当考究,一人一张藤椅,大约可容四百多人听书。而如今,这个大华书场最初诞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东平巷社区小公园。

1994年,因旧城改造,大华书场迁到了吴山茗香楼。2001年,书场才搬到今天的青年路48号。

陈云最爱到大华书场听书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杭州书场业的辉煌鼎盛时期。大华书场名家、大腕云集,几乎场场爆满,书迷甚至需要漏夜排队抢票。为此,书场一度不得不推出限量购票制度,每人最多限购2张。

上世纪60年代初,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也是书场的座上宾,几乎天天都来。

还有开国元勋陈云。陈云爱听评弹,从1977年起,他几乎每年春季都要来西湖小住,长时数月,短时数十天。每次到杭州,只要一有时间,都会到大华书场和三元书场去听评弹演出。

当年的警卫处长伍一曾回忆:“大华书场坐落在杭州青年路的一条小巷子里。由于建造有些年代了,地基逐渐下陷,房梁柱子遭白蚁蛀蚀等,为防止房子倒塌而发生意外,每次陈云去书场前,省警卫处都事先派人去检查一遍,待没有问题后,才同意陈云去书场听书。陈云听书,总是自己掏钱叫身边工作人员买戏票,从不依仗权势听白书,也从不用公家一分钱。他为了不惊扰群众观赏和演员的正常演出,每次由秘书事先买好旁边位子的票。”

几十年过去,很多当年的听客,还清晰地记得大华书场中间第四排那个留给他的座位。不同于工作中的严肃形象,听评弹时,他很放松,听到《白蛇传》中王永昌请许仙吃馄饨那一段,王永昌因为吝啬,暗中数馄饨个数。每次听到这里,他总是放声大笑。次数多了,索性管这回书叫做“吃馄饨”。

在上海评弹团团长高博文的记忆里,上世纪90年代,最早跟老师去杭州演出,就是在积善坊巷的大华书场里。“在很小的一条巷子里,盖叫天的第二个儿子张二鹏,当年已经70多岁,每天都和夫人来听书。杭州的听客非常非常多,书场天天满座,我记得大大小小电台还有专门的广播书场,可见当时评弹这门艺术在浙江是非常风行的。”高博文回忆,“可能今天你们很难相信,上世纪90年代中期,曲艺名家在江浙沪举办会书,杭州的书场票价,是整个江浙沪卖得最高的。我记得,那会儿上海白天场还卖8块的时候,杭州已经能卖到10块了。我们当时到杭州演出,30元的门票,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陈云有句名言——‘出人、出书、走正路’,后来成为新时代曲艺传承发展的指示和七字方针,一直沿用到今天。这句话当年就是在杭州提出的。”高博文说,“我一直跟我们团里的年轻演员说,你们要去杭州,不要计较那点眼前的利益,哪怕贴钱贴精力,我们都要去杭州演,这根弦不能断。”

盖叫天、叶熙春等名家

都曾是大华书场的座上宾

出生于评弹世家的原浙江评弹团团长严小方,几乎从小泡在书场里长大。他的父亲严雪舫,曾是杭州历史上开创的第一家专业书场“三元书场”的老板。严小方的大伯严雪亭,当年在曲艺界红极一时,有着“评弹皇帝”的称号。

1949年春天,杭州一位叫马石铭的医生和一家开糖果铺的店主唐季庆创办了三元书场,最初设在羊坝头三元坊巷。1950年,书场改由评弹演员严雪舫经营后,特聘了众多弹词名家如徐云志、严雪亭、杨振雄、严祥伯等举办会书,连演数日,场场爆满,轰动杭城,从此为评弹艺术立足杭州打开了局面。1952年,三元书场迁至上城区惠兴路3号。再后来,又改名叫“新艺书场”。

当年,杭州最火爆的两家书场,除了大华,就是三元。只可惜,1984年,新艺(三元)书场由于危房原因从此停演,书场职工也并入了大华书场。

在严小方的记忆里,小时候身边的评弹演员就像现在的歌星一样,走到哪都有人追捧。“你想想看,唱半个月一档,那时候就可以买一套房子了,是有多风光。赚的钱多,自然学的人也多,出来的人才大把大把的。”严小方回忆,“一听说有知名的评弹演员来杭州演出,老听众前半夜就在书场门口排队买票了。”

当时爱听评弹的也是来自各行各业,不乏名流。

严小方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盖叫天和夫人到杭州书场听评弹,还会给他带小礼物。“中医泰斗叶熙春也特别爱听,就在书场附近的省中医院上班,一有时间,就喊个三轮车坐过来,听听书。有时候听完了还不走,拉着说书先生去楼外楼吃饭,继续切磋。”严小方说,还有令他幼年印象深刻的是画家陆一飞,“留了一把山羊胡子,说书先生请他在扇面上作画:‘陆老,我想舞台上用。’他都一一答应,过两天听书的时候,准保就带过去了。”

普通听客和说书先生的情谊交往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

1942年出生,今年已经80岁的文史爱好研究者卢永高,就因为结缘大华书场,一生痴迷评弹。他和说书界的很多名角,比如毛新琳,都成了好友。

“我12岁考进杭四中念书,那时候,到杭州上学,起码要坐三四个小时车。一学期也难得回去一趟。所以周末就会跑去家住积善坊巷的同学家玩。”卢永高是地地道道的丁桥人,家住丁兰街道,“书场里的乐声就这样从窗外飘了进来,我第一次听到,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太好听了。我记得,当时从笕桥到闸弄口的公交车费是9分钱,一张书场门票是一毛2分钱,我是穷学生,出不起。就跑到书场去听‘戤(gài)壁书’,这是评弹行话,意思是靠在墙边上免费听书。就这样,我几乎听遍了所有的流派,那些唱词现在还铭刻在我心里。”

尽管已经80岁高龄,卢永高口齿清晰,精神矍铄,只要一有空,还是会坐一两个小时的公交车,赶到青年路大华书场听书。“都是一群老友,不过去听听,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听的是故事,说的是人生。

大华书场,见证过一个时代,在丝竹声声萦绕的场子里,发生过太多太多只属于那个时代的故事。

在时代的罅隙中,书场迎来送往着一批又一批观众,听故事的人成了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成了故事里的人。

一座书场珍藏了一座城市的70年时光。在变与不变中,坚守住这座城市的传统文脉,才是对历史的最大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