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做一段时间么大家要散桃园了,再见一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杭州版《人世间》 天水桥这家开了34年的饭店 下个月就要关门了

2022-03-08

这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间。

3月7日下午4点一刻,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打在最挨着门口收银台的一张桌子上,4副消毒塑封好的白色瓷碗筷,懒洋洋地趴着;玻璃门两侧各是水族箱,左边上下四层,养着鱼虾,氧气机打着,咕噜噜冒泡;右侧两层是牛蛙和黄鳝,几只牛蛙很舒服地趴着,水没过肚皮,下颚一鼓一鼓吹着泡……似乎都在享受着夕阳西下带来的最后一小段安静时光。

再过一个小时,客人们就该进店了。

沈伟明从后厨拎出一袋豌豆准备剥壳,这是他早上从杨家村菜场挑的,“今天的豌豆很嫩,这一袋二十几块钱咧。”

“我一般是用虾仁来炒,卖28块一份,吃的人有的,但是备得不多的。”一旁搭话的是沈伟明的姐夫汪建国,他是这家店的灵魂,老板皆大厨。

从店里望出去,门口落地玻璃上,“欢迎光临,酒菜面饭”八个红字已经有些褪色。汪建国说,这几个广告字都已经有20多年了。

常来这里吃饭的街坊都知道,这家饭店很早就在了,但很少人清楚,它已经开了34年。4月15日,位于中山北路天水桥附近的天厨酒家就要关门了。

记者 吕磊 摄影 陈中秋

四十来方的人间烟火

天厨酒家店不大,四十来方,六七张桌子,没有包厢,一眼看得到头。

每当夜幕低垂,在这有限的店堂内,就会上演无限的人间烟火。来的都是熟客,三天两头要打照面,有的没的搭几句家常,互相派根香烟,喝美了也相互提上一杯,嗓门大一点的,基本就是街坊脱口秀了,讲点啥,隔壁几桌不听都不行。

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女儿女婿出国啦,小孙女上二年级了,前两天体检出来几个指标有点问题,退休工资上个月涨了一点……

4月15日,天厨酒家所在的小北门这一排临街的房子要拆,说是边上天水小学扩建。得知这个消息,老熟客们这几天来吃饭的次数密了,都带着一种“告别”的情绪。

“还开吗?”

“附近找个店面,继续开啊!”

“我给你打听打听哪里有好的铺面。”

“几十年了,突然不开,怪可惜的!”

面对一拨一拨老客们的挽留,汪建国和沈伟明总是憨憨地笑笑。

“我是无所谓,主要看他,菜是他烧的,他做主。”沈伟明对一位老客说。

“不开了,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吃不消做了,”汪建国摆摆手,“去年夏天开始的,感觉到心慌气闷,厨房就这么点大,夏天没有空调的,在里面很热很热的。”

为了生计,破墙开店

这里原先是沈伟明一家五口的住房。

沈伟明姐弟三个,大姐、二姐、到老幺的他,都是相差2岁,父亲原来在浙建二公司干混凝土工,母亲是江干建筑公司职工幼儿园的工人。一家五口原本挤在这里,上世纪80年代,大姐先嫁人搬了出去,五口人变成了四口人。

1986年10月,父亲被派到宁波镇海造发电厂,在拉翻斗车的时候,一大捆油毛毡从车上倒下来,重重地砸在了父亲后颈椎上……

“拉到医院抢救,一个星期,没救回来。”父亲是54岁走的,那一年,沈伟明18岁,二姐20岁,大姐22岁,一家人又从四口变成了三口。

“我是8岁就住进这间房子了,房子是父亲单位分的。”沈伟明回忆说,“父亲走后家里就拮据了,我记得我母亲一个月收入是40块钱,父亲是45块钱,一下子家庭收入的一半就没了,顶梁柱倒了,最大的经济来源没了。”

“后来么单位照顾,给我们家开了张证明,同意破墙开店,我们再拿着证明去天水街道申请营业执照。家里有点积蓄,加上父亲赔下来的三千块钱,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点,凑了大概毛一万块钱。”1988年12月8日,天厨酒家开张营业。

一做就是34年

天厨酒家开业的时候,中山北路天水桥这一段只有一家小饭馆,就在现在天厨隔壁的五金店位置。

“那时候中山北路很窄的,路上也看不到私家车,就是两辆公交车来回跑,出门一般是叫个三轮车,到西湖3块钱。”汪建国说,“我们也没怎么装修的,地面是那种水泥地砖,墙就是刷刷白,门面是木头门,两个很小的玻璃框,6张小方桌。”

说到为什么取名“天厨”,汪建国笑笑说:“最早是想叫聚丰园,发现有重名了,后来想想么,店在天水桥,就叫天厨吧,是天上的厨师烧的意思,蛮响的。后来一看,和上海的天厨味精重名了。”

天厨刚开业时,从新侨饭店请了位师傅来掌厨,师傅叫童国强,汪建国在玻璃厂下班就跑到店里来,跟在旁边做学徒。三四个月后,师傅就离开了,汪建国从那时候开始挑大梁,这一挑,就是34年。

唯一一次扩大规模

早年天厨开出来生意就一直很不错,得力于周边有稳定的客源。“对面是电车公司,环北小商品市场就在现在浙江展览馆后门的对面,差不多现在武林门码头附近,我店里走过去也就3分钟,环北市场旁边又有一个水果蔬菜批发市场,这旁边还有杭州印刷厂、杭州游泳馆,这几个都是当年的客源。”

汪建国掰着手指盘点起当年,“那时候河虾、黑鱼都算高档菜,我们卖9块钱一份,现在河虾100元,黑鱼38元;香干肉丝当时卖3毛5,现在是18元;黄蚬儿卖5块,现在是20元;螺蛳1块5,现在18元;糖醋里脊3块5,现在卖18元……一天能做100元的流水。”

1990年,汪建国和沈国明的儿子出生。夫妻俩和丈母娘三人分工,汪负责烧菜,妻子在前堂点菜、丈母娘做帮工,生意好的时候也请过两个帮工。

“当时服务员200块钱一个月工资,配菜的300元一个月,外地人开始涌入杭州,就是外来务工人员,那年头300元钱一个月还找不到工作,本地人都是国营单位为主,私人企业很少的,工作不好找。”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杭州还没什么外地菜,也没什么外地人,来吃的都是本地客。大的饭店都是公家国营的,私人开的都是像天厨酒家这种小馆子。

“当年张生记第一家店开在孩儿巷,也和我们差不多大。”

上世纪90年代初,改革开放激发了社会经济的活力,也让天厨酒家这样的私营小饭店得到了发展的机遇。天厨第一次扩大了经营规模,也是唯一一次,在最里面租了两间小矮房,加了两张桌子,用木板中间一隔,算是两个小包间。

“感觉那时候外地人多起来了,特别是温州人,做轴承、发电机生意的很多,周边饭店又少,我们生意就很好。”

眼看着熟悉的饭馆一家家消失

那个年代杭州的餐饮地图,掰着指头也能数得过来。井亭桥的天香楼、官巷口的奎元馆、中山中路的状元馆、龙翔桥胜利剧院对面的正兴楼……汪建国至今能数得出来的就是那几家。

“上世纪80年代杭州吃饭比较有名的,灯芯巷和长寿桥两个饮食店,都是街道开的。我们这附近么,贯桥这里的四海楼,是比我们还早一点的同时期的店,旁边还有一家天天乐,虾仁烧得比较出名。还有像众安桥那有一家润兴饭店,八角亭这里有一家北京菜馆,这几家是比较出名的。”

“武林路上也有几家的,像喜乐、志伟、雅苑,都是有点名气的。时间长了,好多也记不得了,喜乐好像还有,很多都没了。”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城市道路建设让马路扩宽,很多原先的老馆子也拆的拆、关的关、搬走的搬走,逐渐消失在时代的变迁中。

吃了二十几年,肯定可惜的

去年年底11月份,天厨酒家隔壁开了一家很洋气的咖啡馆,两间店面打通,大而敞亮,装修风格也是时下最流行的网红ins风,店名叫“ESCARGOT”,是法语“法式焗蜗牛”的意思,店主是1997年出生的姑娘小蒋。小蒋也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年轻一代,咖啡店的铺面是自家房子,装修虽然花了20多万,房租没有压力。

说起一个月后就要拆掉,小蒋说这也没办法,要是早知道要拆,肯定不会这么费劲开这家店。

“天厨我是从小吃到大的,我最喜欢吃他家的尖椒牛柳、黑鱼两吃、番茄炒蛋、白灼门腔,回回去必点这四样,从小爱吃。”小蒋说,因为天厨他们和父母辈都是大半辈子的街坊了,她经常吃完不用买单,“我就记我妈账上,反正都熟。”

王剑萍是天厨隔壁五金店的老板,他也在这里开了二十几年店,这二十几年的中午饭,他基本都是在天厨解决的。还有个把月,他的五金店也要关门了,新铺面还没找好,王剑萍在汇丰街找了间临时仓库,把店里的货物陆续先转移过去。

“吃了二十几年,一下子没了,可惜是肯定可惜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生意做久了,一下子收是收不了的,不可能一下子断掉。”王剑萍起身要回店里收快递,末了又回过身来说了一句,“再做一段时间么大家要散桃园了,再见一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