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稻束站在/割过的秋天的田里/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这是诗人郑敏在《金黄的稻束》里写下的诗句。
昨天早上7点,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郑敏在北京逝世,享年102岁。这意味着,九叶诗派的最后一位诗人也离开了世间。记者 潘卓盈
少女时期接触大量文学作品
郑敏1920年7月18日生,福建闽侯人。
很多人并不知道,郑敏其实原本姓王。王家在福州曾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她的祖父王又典是当地很有名气的词人。她的亲生父亲曾经留学法国和比利时,专攻数学。她的亲生母亲念过私塾,非常喜欢诗词。
郑敏生前回忆,她小的时候,被父母过继给了自己的姨妈,而后自然随了姨夫、也即后来养父的姓,改姓郑。她曾经开玩笑说,自己能够长寿,或许与小时候的家庭环境有密切的关系。
年幼时,郑敏体弱多病,养父经常让她参加体育活动。有段时间,她随养父母到河南六合沟煤矿工作生活,养父每天带着她去爬山,还鼓励她去学习游泳,锻炼身体的同时,也培养了她坚强的意志品质。
等到年纪稍长,郑敏全家迁往南京。天生聪慧的她没来得及读完六年级,就直接考入江苏省立南京女子中学上初中。南京的求学生活对她文学生涯的影响很大,在这里她接触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从夏洛蒂·勃朗特、尼采,到李煜、李清照,她无书不读。
求学西南联大
受冯至影响最大
1939年,郑敏考入西南联合大学,读哲学系,1943年毕业。
在西南联大,郑敏得到了众多大方之家的教诲。郑敏曾如数家珍地回忆:闻一多看来就很奇特,一边叼着烟斗,一边讲课;卞之琳的诗人气质非常浓郁,口音也非常重;沈从文字斟句酌,讲课非常之慢 ……
对郑敏影响最大的,当数著名诗人、学者冯至。当时,郑敏被分配到冯至的德文班,也开始接触到他的《十四行诗集》。她讲述,自己在读完《十四行诗集》后,简直就是迷上了冯至的诗,觉得他的诗中渗透了哲学气息。这对郑敏后来走上写诗道路,并写以“哲学为近邻” 的诗产生了重要影响。
郑敏说,大学三年级时,一次课后,她将自己一本窄窄的、抄有诗作的纸本在教室外递给冯至先生,请他指教。第二天,冯至站在微风中,一手扶着手杖,一手将诗稿小册递还给郑敏,用特有的、和蔼而真诚的声音说:“这里面有诗,可以写下去,但这却是一条充满坎坷的道路。”
郑敏听了以后,久久不能平静,直到冯至走远。她说,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注定了她和诗歌的不解之缘。
毕生致力于诗歌创作、研究
在西南联大就读期间,郑敏开始诗歌创作,1943年开始陆续发表诗歌作品,得到当时诗歌评论界的高度肯定。
1949年4月由上海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第一本诗集《诗集 一九四二——一九四七》,确立了她在中国新诗史上的重要地位。1948年,赴美国布朗大学就读,获英国文学硕士学位。1955年,返回祖国,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前身为中国科学院)工作,从事英国文学研究。1960年,调入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任教至今。
郑敏毕生致力于中国新诗的创作、中西方诗歌研究、当代西方哲学思想研究、诗歌翻译和教育教学事业。从上世纪40年代至21世纪,她的创作经历了80年的风雨历程,创作活力长盛不衰。1979年改革开放之后郑敏先生的诗歌创作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先后出版了诗集《寻觅集》(1986,获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全国优秀新诗奖)、《心象》(1991)、《早晨 我在雨里采花》(1991)、《郑敏诗集(1979-1999)》(2000)等诗歌作品,翻译出版了《美国当代诗选》(1987)。
“九叶诗派”重要诗人
在中国诗歌界,有一个九叶诗派,郑敏正是其中之一。九叶诗派又称九叶诗人,是指20世纪中国的一个现代诗流派,代表人物有辛笛、陈敬容、唐祈、穆旦等。其于20世纪40年代末创办《中国新诗》,在新诗写作中追求现实与艺术、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平衡美。其中,曹辛之、辛笛、陈敬容、郑敏、唐祈、唐湜、杜运燮、穆旦和袁可嘉九人于1981年出版了《九叶集》,九叶诗派因此而得名。
九叶诗派在诗歌艺术表现手法上追求“新诗戏剧化”,多数人都是在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诗人的影响下走上诗坛的。他们中有半数曾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在西南联大,他们学习西方现代派的文艺理论并开始创作诗歌。
郑敏一生抒写了大量的诗歌作品。作为“九叶派”的重要诗人,她的作品对中国新诗的发展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她的诗歌追求感性和理性、“诗”与“思”的高度统一,将她对人性的关怀、生命的感悟融汇于诗性的哲学思考之中,她的诗与时代的风云变幻、与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沉浮息息相通。在诗歌创作的美学方面,她的诗注重对内心的探索,表现出灵魂的吐露、辩证的思维、清丽而繁复的意象,为当代诗歌带来了重大突破。郑敏对西方当代哲学思想的探索、对新诗和汉语的思考、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对科学与人文教育等问题的关切,都表现出一个中国诗人和知识分子探求真理的勇气、担当和高尚情操。
郑敏的诗
金黄的稻束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了人类的一个思想。
濯足
深林自她的胸中捧出小径
小径引向,呵——这里古树绕着池潭,
池潭映着面影,面影流着微笑——
像不动的花给出万动的生命
向那里望去,绿色自嫩叶里泛出
又溶入淡绿的日光,浸着双足
你化入树林的幽冷和宁静,朦胧里
呵,少女你在快乐地等待那另一半的自己
他来了,一只松鼠跳过落叶,
他在吹哨,两只鸟儿在窃窃私语
终于疲倦将林中的轻雾吹散
你梦见化成松鼠,化成高树
又梦见小草,又化成水潭
你的苍白的足睡在水里
秘密
天空好像一条解冻的冰河
当灰云崩裂奔飞;
灰云好像暴风的海上的帆,
风里鸟群自滚着云堆的天上跌没;
在这扇窗前猛地却献出一角蓝天,
仿佛从凿破的冰穴第一次窥见
那长久已静静等在那儿的流水;
镜子似的天空上有春天的影子
一棵不落叶的高树,在它的尖顶上
冗长的冬天的忧郁如一只正举起翅膀的鸟;
一切,从混沌的合声里终于伸长出一句乐句。
有一个青年人推开窗门,
像是在梦里看见发光的白塔
他举起他的整个灵魂
但是他不和我们在一块儿
他在听:远远的海上,山上,和土地的深处。
心中的声音
在这仲夏夜晚
心中的声音
好像那忽然飘来的白鹤
用它的翅膀从沉睡中
扇来浓郁的白玉簪芳香
呼唤着记忆中的名字
划出神秘的符号
它在我的天空翻飞,盘旋
留连,迟迟不肯离去
浓郁又洁白,从远古时代
转化成白鹤,占领了我的天空
我无法理解它的符号,无法理解
它为什么活得这么长,这么美
这么洁白,它藐视死亡
有一天会变成夜空的星星
也还是充满人们听不到的音乐
疯狂地旋转,向我飞来
你,我心中的声音在呼唤
永恒的宇宙,无际的黑暗深处
储藏着你的、我的、我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