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道“蛛丝马迹”这个成语很多年了,但我一直很好奇,蛛丝纤细,用来形容难以辨别的线索恰当,但马这样的庞然大物,要寻找它的踪迹不是很明显吗?
后来知道此马非彼马,它说的是灶马,有个复杂的学名叫突灶螽,因为它的背是弓形的,我们也叫它驼背蟋蟀,或者灶壁鸡、牛污灶鸡。这马并不神骏,也没有四蹄腾空的英姿。它常出没于灶台与杂物堆的缝隙中,以剩菜、植物及小型昆虫为食,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虫三·灶马》有它的记载:“灶马处处有之,穴灶而居。”
蟋蟀振翅而鸣,灶马没有翅羽,我们在暗夜里听到它的鸣叫,其实是它靠腿部摩擦所发出的声音,而所谓的“马迹”,就是它在幽暗角落里出没所留下的痕迹。这个痕迹是稀薄的,我们很难发现。
“蟑螂灶壁鸡,一对好夫妻。”民谚中其实可以找到它的“蛛丝马迹”,它是和蟑螂罗列在一起的。如果仔细去看蟑螂,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看,甚至有些威风凛凛。我讨厌蟑螂是因为它不太容易弄死,生命过于顽强,而把它抛进柴火中焚烧是最简单和最彻底的方法,这时,会挥发出一种让我难以忍受的气味。
作为个体,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旁人很难理解的癖好,生理上的好恶也是,这是我成年以后才理解的。像我在嗅觉上,就有很多别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对气味的这种选择,让我想到臭味相投这个成语,这的确是存在的,虽然它并不理性。
回到灶马这种既无害,又没有存在感的小动物身上,我是在灶头间(厨房)发现它的,老宅已经多年不住人,它居然还厕身于其中。后来的某一天,我去一家酒厂参观,幽深晦暗的隧道里,酒缸在两边逶迤排列着。酒缸上覆满了酒苔,拐过隧道一个转角时,灯光幽暗,一只灶马赫然挂于酒苔之上。想起在老宅看到灶马的事,当时担心它食物来源的困惑似乎找到了答案:微小的生命有它生存之道,也许让我们觉得过于卑微,就像另外一种蟑螂的近亲蜣螂,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屎壳郎,以滚粪球而著名,但它们存在了许多年,比很多物种的存在都要久远。
大鱼大肉能够证明物质的丰富,粗茶淡饭同样也是一种姿态。
它吃什么?它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我无法和灶马对话,我此时看到的灶马,和我童年时所看到的,肯定不是同一只,就像我们在河边,河还是那条河,水还是水,但今日之水和昨日之水不同,而我们无法辨认。
灶马的身体是造物主的疏忽,它没有翅羽,是裸的,同时它还没有听觉,所以你说话再响对它都是没有影响的。但有时候我们走近了它便会逃窜,所以我想它触觉的感知力应该很强大,它没有听觉为什么还要努力发出声音,这是我的困惑之处。
灶马的弹跳力惊人,强大的后肢和蟋蟀相仿。
民间所说的灶神,是不是依据灶马的形象所绘我不得而知,各有各的说法,但小时候,看到蟑螂,奶奶是要用鞋垫去把它拍死的,而看到灶马时,她往往会阻止我想去拍打的冲动。等年长之后,我在唐代段成式的杂书《酉阳杂俎·虫篇》找到了答案:“灶马,状如促织,稍大,脚长,好穴於灶侧。俗言灶有马,足食之兆。”
它微不足道,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灶马是为经历过饥饿的人点亮了微茫的光:它让我们有一个美好的祝愿。有灶马的地方,是烟火的所在。尘埃在天窗漏下来的阳光中舞蹈,我想奶奶了。
虽然随着岁月的消磨,她的形象越来越淡薄,我的想念也如一缕烟,在若有若无中,渐渐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