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捕风捉影 | 刘贞(爱买花,也种花,闲时写书)
前阵子出炉的第43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得奖名单,基本被《破·地狱》《九龙城寨之围城》《爸爸》三部电影瓜分了。我想讲一讲《破·地狱》。
《破·地狱》的题材是葬仪和亲情,剧本有滂沱的讲述欲,很贪心。两个小时的篇幅里,讲了生死讲了生计,讲了拍档讲了情谊,讲了父女讲了冤仇,讲了兄妹讲了亲疏,讲了现实对传统的挤压,讲了人生这趟车程中各式各样的“爱别离”与“求不得”。讲了在生死之间,慰藉的必要性、拯救的可行性、破“活人的地狱”的重要性。
这些题目里,有部分讲得好,有部分讲得不算好。讲执着的这部分容易让人共鸣。黄子华扮演的魏道生作为新入行的殡葬经纪,旁观着各种离别场景——追求速度与激情的年轻人死于车祸,葬礼上出现的纸扎玛莎拉蒂,象征生命的招摇和脆弱;无法接受爱儿夭折,渴望保住他的形骸、期待未来科技能使其复生的悲伤母亲,远看是愚,近看是痴;无法相守一生的伴侣,眼泪里有最浓的不舍和最深的哀痛……每个人物都有着自己解不开的执念。
小说家乙一在《动物园》里说:愈是深爱着某样事物,死亡的意义便愈沉重,失落感也愈深刻。爱与死并不是两回事,它们是一体的两面。
实际上,丧仪的必要性大概并不在为亡者“消业障”,而是借一场葬礼,借法师火中跃起击破瓦片的仪式,以这华丽铺张的最后一舞,宣誓与亡者分开,告诉活人:终究只能陪到此刻为止。往后一路随行的,是思念,回忆,夹杂着甜、酸与苦的种种印记。
喃呒师父郭文(许冠文饰)的家庭戏,就承担了魏道生口中“生者各有地狱”的这部分意思。一子一女的家,儿子被迫继承父业,夹在信天主的太太和拜祖师爷的父亲之间,在有限空间里,尽量窝囊得硬颈。朱柏康把没有天赋的长子和令人失望的老公那种干燥的酸苦和平静的愤懑,演得极其自然。
而女儿郭文玥(卫诗雅饰)无法继承衣钵,因得不到父亲的爱而怀着怨憎。在哥哥落跑、父亲中风瘫痪之后,父女在短暂的相处中,这一切对立都被磨平了。疾病令要强的老年人柔软,死亡让愤怒的女儿祥和。这是我们乐见的,可要问一句,真的那么容易?说不出爱的老爸,在无人可依的时候,明了了女儿的重要性,这可以理解,但他是几时知道了女儿的未竟志愿?没有讲。女儿有多想入这一行,没有充分表现过。文玥这个角色,需要填充的东西尚欠不少。
重男轻女的父亲,被冷落的女儿,死亡冲走一切龃龉和误会。爱是靠一封书信,以父亲死后的独白来传达,和解因此来得松松垮垮,有点辜负许冠文和卫诗雅的演技。
活人也有自己的地狱。这句话电影里讲得好。而殡仪业也要破活人的地狱。这句话在电影里完成得略显仓促。
片尾文哥的丧礼上,编剧安排由黄子华饰演的魏道生在一众老行家面前慷慨激昂,咆哮灵堂,谴责传统殡葬业对女性的轻视,以一个新人经纪的身份做铿锵的发言,既无力又不现实。这种戏剧性的冲撞,只为了引出男主角十分钟的说教,笨拙又尴尬。虽然我是黄子华“忠粉”,但必须承认,这出重头戏他演得普通。文玥是有委屈,但其他师傅是否一定要背负食古不化、不近人情的恶名?在行规的背景下看,这种观念的冲突,太刻意,不是太有意义。
《破·地狱》的故事,可能老套,转折生硬,结尾强行升华,但我觉得可以再看第二遍。看许冠文,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