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听渔樵谈旧事

2024-08-16

分水尖

孝子匾

村巷

豆腐丸子

葛粉豆腐

麻酥糖

杨溪村

柴惠琴

临安清凉峰镇,背山面水的杨溪村由原义干村、洲头村合并组建,作为一个典型的浙西山村,它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况味,但近几年也在各种乡村游视频中热闹起来了。

作为浙西忠孝文化的发源地,杨溪村有韩世忠墓,有纪念元孝子陈斗龙,始建于明初的孝子祠,还有至今依然横跨杨溪上的五圣桥等古迹。在徽派风格的古民居和高大的银杏树之间,是村庄又深又窄的巷弄,走进去,昌西麻酥糖的香气充盈在呼吸之间,一些疑似中草药的植物在砖石夹缝里生长,路牌上写了简洁的文字向看客说故事。

一座桥

为什么有三个名称

杨溪村是个新名字,因村外杨溪而得名。

根据道光《昌化县志》上的记载,在昌化的万山之中,名溪有三十条。这些溪流的源头及干流是上溪,它逐渐接受各个支流的溪水,最终都汇入下游柳溪。上溪发源自安徽宁国,进入昌化后为巨溪,昌化的高溪、后溪、云溪、无他溪、澞溪均汇入巨溪。其中,无他溪在无他村,位于临安西部,因该村历史上只有许和王两姓,故而得名“无他”这个让外人云里雾里的名称。

杨溪在县西八十里,源出龙塘山,东南流三十里入云溪。

此外,在杨溪村中,还有一条溪流唤作“义涧”,发源于后坑坞金笋湾,注入杨溪。韩世忠墓在义涧之畔。

现在,昌化溪共六段、八名:后溪、巨溪、晚溪(西晚溪)、双溪、三溪(下阮溪)、柳溪,这些名称摒弃了这些溪流不同支流的众多名字。因为这里山区阻隔,流向复杂,不同地段的溪流被附近老百姓任意称呼,难以辨别,于是,如今自龙岗以下,干流称昌化溪。

也因此,五圣桥现在昌化溪上,杨溪村口。从颊口下高速,不过数百米就看到村口的五圣桥亭了,对杨溪村的探索,从这座古亭边上的古桥开始。

从桥边上的碑记、刻石,可以看到这座三孔石拱桥现存的名称共有三个,分别是五圣桥、永安桥和灭度桥。桥长54米,宽6.6米,拱券框式纵联砌置。桥墩迎水面设分水尖、凤凰台。中孔券面石镌刻桥名,南、北分别浮雕“上达皖赣”“下达余杭”。桥面石板覆盖,两侧置条石护栏。存桥碑四通,记述桥名变更和桥史沿革。

清嵇曾筠撰《浙江通志》卷三十四,有永安桥和五圣桥条目。引用了《杭州府志》的记载,说是永安桥在昌化县西十五里巨溪桥西,和巨溪桥一样也是陈子猷建,原名骆子桥,吴继良重建后改永安桥。五圣桥在昌化县西五十里,王满、童子相协众同建,后废。明万历中安徽休宁太学生吴继良重建。吴继良,字君遂,安徽《休宁县志》称赞他好善不倦,被人称为笃行君子。

通志里还有段注文记载了五圣桥相关的事迹:一是程嘉燧(与董其昌等人并称“画中九友”)撰写的《临安山水记》中关于五圣桥的篇章,二是清康熙十五年(1676)时任昌化县令周颂孙撰的《复修五圣桥记》。

根据这些记载,可知五圣桥所在之处,岩石峭壁临溪有十余丈,进村的道路险峻逼仄,松树、垂柳生长其间,树荫遮蔽了溪边道路,远远望去,道路仿佛偶尔出现在树梢头。五圣庙嵌在崖壁之中,下临溪流,五圣桥因此而得名。另,五圣庙在昌化有两处,另一处在县东三百步。

几度冲垮几度修建

施蛰存选编《晚明二十家小品》收有程嘉燧《余杭至临安山水记》《临安至昌化》《自昌化至蜃溪》等几篇游记小品,有关五圣桥的记载在《昌化至蜃溪》这篇里,根据记载,程嘉燧过昌化是在万历二十年(1592)二月。

《浙江通志》所引的那段程嘉燧所作的文字后面,还有一部分:“桥已圮,今从上流一二里渡。桥下水漱激石间,水杨蒙幕其上。隔岸有平畴,春烂然,远山益层叠攒矗,若回巧呈异于险仄之境者……”隔了四年,程嘉燧再去的时候,桥已经被冲塌了。

到了县令周颂孙时,他下乡走访见这座桥的桥墩屹立中流,桥梁像一道飞虹横跨两岸,就问起修桥者。当地的主事人就说,这座桥的复修先是吴继良再是潘子瀛。五圣桥未复建前,溪水涨的时候,溪中有渡船往来,但是等到雨水多、天气恶劣时,则附近支流的水都汇入溪中,这时溪中往来溺水的人不少。于是吴继良就捐资召集工人复建了这座桥。之后,桥因“出蛟”即山洪暴发被冲得开裂,一个叫潘子瀛的邑庠生(即秀才)修葺了桥岸。又特意请了五圣神镇压。这样,修好的桥梁惠及行人不知凡几。听完了故事的周县令就写了这篇《复修五圣桥记》,文末,他还感慨要是像潘生这样的人多一点,那么吴继良这样的功德就能永远传下去了。

《昌化县志》里,吴继良重修五圣桥的记载很详细,说的是万历十六年(1588),他游历至此,看到周边县邑皆有溪桥,独昌化包括“五圣桥”在内的三座溪桥久圮难建。因无桥过溪,蹚水而过的行人溺亡的不知其数。于是捐资两千两银修桥,从此溪上无渡。所以吴继良修桥后,五圣桥有了另外一个名字——“蔑渡桥”,蔑,是“无”的意思,方言音里表达“没有”这个意思也还用“蔑”。昌化道光手抄本县志写作“篾渡桥”中的“篾”系“蔑”的误写。

三十多年后,吴无上为此桥题写桥名,因吴无上为佛教信徒,所以把桥名写成了谐音的“灭度桥”,“灭度”为佛教用语,有“去除烦恼、脱离苦海”之意。灭度桥修好数十年之后,又被冲塌。

桥冲塌之后直到康熙十二年(1673)才由潘子瀛重修。县令周颂孙于康熙十五年(1676)走访后写了《复修五圣桥记》。

现存的五圣庙极其简陋狭小,门口有两通清代石碑,落款时间是“光绪十七年”(1891),写的是方以钰,距离吴继良修桥又过了百年。根据碑文的记载,修桥时是光绪七年(1881),这一次是来自安徽泾县的善士洪赐宝途经此地,遇上方以成、方以钰等正在筹资修桥,慷慨解囊捐助了三百八十元银洋。修桥以后十年,方以钰等人才将修桥的事情在碑石上记录下来。

再理一理五圣桥的时间线:王满、童子相协众建桥,时间不可考;1588年吴继良重建五圣桥;1592年程嘉燧来时桥已圮;1622年吴无上题写“灭度桥”桥名,可见已有新桥;1673年潘子瀛复修;1881年再次复修,十年后的1891年立碑记事。

如今,这座坚固的拱桥静默在天地之间,它偌大的分水尖直插入滔滔溪流,水流到此分成两股后奔腾而下,将一座桥的历史带走。

忠孝文化第一村的由来

杨溪村被称为“忠孝文化第一村”。

村内孝子祠门口有一副对联,上联:庙貌邻韩墓,下联:孝思绍虞廷。大意是孝子祠和韩世忠墓比邻,陈孝子的孝心继承了虞舜的孝道。

孝子祠内,两位先贤的故事被制作成连环画上墙展示。在韩世忠故事里,有个场景这样描述:因为这里有清凉峰,而韩世忠的老家有清凉山,再加上此地民风淳朴,于是他隐去名望,以“清凉居士”安居在此。

韩世忠逝世后,归葬何处?虽然如今的苏州、湖州也都有韩世忠墓,但清凉峰下的杨溪人一直都称韩世忠的真身墓穴在村里。

如今,杨溪村没有韩姓村民,韩世忠后裔已经迁出。现在,在临安昌北岛石镇桃园里珍藏的《韩氏家谱》中记载有韩世忠及长子的墓葬地。韩世忠隐居义干,逝后也归葬义干。几百年来,韩氏后裔也每年清明都到义干上坟。

不管怎么说,韩世忠终究与清凉峰、与临安昌化於潜一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作为“孝子祠”的主角,杨溪村陈姓的先祖陈斗龙,他的故事在典籍中比比皆是。

据《陈氏宗谱》载,元朝陈斗龙寻母事迹传为美谈,湖南祁阳县尹章硕获知后上报朝廷,之后由昌化县孙国寿记录并上报,钱塘县名儒胡长儒写了《陈孝子传》。这篇传记在《浙江通志》《昌化县志》里都有收录,是杨溪村忠孝文化里“孝”的载体,直到现在还被引用的陈斗龙孝子事迹多赖此文。

家谱记载中,明世宗即位后,倡导“孝悌”,颁旨恩诏天下,敕封斗龙为“孝子”,御题“孝子”二字赐直匾一块。于是,在嘉靖元年(1522)义干村陈氏后裔建孝子祠,永树典范,孝子精神也随之一直延续下来。

根据《陈孝子传》的叙述,这个发生在600多年前的故事今天读来还是感人至深。

迁居义干村的陈氏后裔,耕读传家。陈泽民是朱熹隔代弟子叶采学的学生,得理学正统,后来创办了百丈溪书院,请老师教学乡里子弟。

陈泽民娶妻盛氏,可惜多年后仍未有子嗣,于是就去钱塘清湖“典妻”。典了王氏为妻后生了陈斗龙,不满一岁,王氏典约期满被遣还。到了元至元丁丑年(1277),陈泽民病倒了。时年十三岁的陈斗龙日夜侍奉父亲,并向神灵祈祷愿意减自己的寿命来延长父亲的生命。可惜,后来父亲去世,母亲盛氏也跟着病故。

居丧期间,斗龙悲痛欲绝,连群鸟都被感动得群集于家门飞鸣三天三夜。后来,县里的儒学提举孙朝瑞被他的孝行感动,推荐他去担任永嘉(今温州)宗晦书院的山长。

“阿婆去时未断乳,始壮始知心独苦”

陈斗龙将要出发去任职前,村里老人告诉他说:你亲生母亲是王氏,当初生下你数月,就被主母盛氏遣返了。陈斗龙获知身世,大惊又大哭。当天就告别妻子,发誓要去见亲生母亲。

他辞去山长职务,立即赶去钱塘寻找生母。在钱塘寻母无所获的陈斗龙遇到一位知情的老太太,老人家告诉他,他的母亲嫁到江东去了。于是陈斗龙再度上路,他行经江苏、安徽广德宁国以及江西等地,足迹遍及长三角,一路风餐露宿,千辛万苦。六年后,终于在江西永丰县一个叫礼贤镇的地方,找到亲娘。此时王氏早已嫁到施姓人家为妻,并已年迈。姓施的人家被陈斗龙的孝心感动,让王氏跟着儿子回家。

到家后,恰逢安徽来的强盗犯境。陈斗龙背着母亲走百丈山逃难,让妻子随后跟随,还没到山上,他们就遇到了强盗。陈斗龙对强盗说:“我从小都不知道母亲是谁,寻找了六年方才找到母亲带回家。又遇到这样的事,我们夫妇虽死无憾,但我的老母亲将无人奉养。”盗匪感动于陈斗龙的孝行,就没有杀他们,并告诫其同伙,这里是孝子的家乡,绕行此地,村里人也因此免于灾难。这以后,昌化县长官即达鲁花赤也因此向朝廷请求旌表陈斗龙。胡长儒因而写了传记。在《昌化县志》的记载中,还提到了陈斗龙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叫陈皋,也是个孝子。

被称为元代“诗史”的张翥,题写了《陈孝子斗龙传》,有写道:“三十余年昨日同,白发相看泪如雨。阿婆去时未断乳,始壮始知心独苦。”

后来,陈斗龙继续经营父亲建的百丈溪书院。在他的倡导之下,书院之风盛极一时,也对昌化地区的教育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元末的百丈溪书院肇始,杨溪村一带的文人雅士也屡见于史籍,像洲头村有个自号王洲翁的隐士,他不慕名利,放浪于山水之间,兴之所至就一边吟诵一边喝酒。他写过一本《吾庐稿》,《昌化县志》记载他的诗词“ 幽咽哀怨,率多变徵之声”。人们就称他为洲头翁,本名反而没留下来。

到了明清时期,杨溪村的歧安自然村又先后创办了“三峰书院”和“见峰书院”。到了清末民初,洲头村“桃李门墙”的主人解景仙也是当时知名的教育家。这幢建筑,门头上题“桃李门墙”四个大字,喻指生徒众多的师门。左右两个窗户上方各有一个“人”字形挑檐,左边窗上题“菁莪造士”,右边窗上题“棫朴作人”,建筑形态上恰恰也暗合教育以人为本的宗旨。

人间有味是清欢

过孝子庙往前有一条小弄堂,村里人说,走到附近就能闻到麻酥糖的香味了。杨溪村有许多美食,麻酥糖是其中一种。“过年不带麻酥糖,请君不可进厅堂。”流传于昌西的这句俗语道出了麻酥糖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

杨溪村的麻酥糖传承,从现年87岁的陈锦逵老人家里的情况来看,至少也有一百多年时间了。

陈家的麻酥糖,第一代是陈敦桂(1890-1913,字金殿)。清朝末年,年仅20岁的陈氏第36世孙陈敦桂,在集镇的交通要道置换了宅基地,建房开店。房子建好,糕饼店开张不久,陈敦桂就因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年仅23岁,留下了孤儿寡母。为了养活一家人,年轻的妻子郎氏一边雇人打理小店,如雇佣颊口桥西的糕饼匠,雇佣本村的纪春木烧炭等,一边归还因建房开店欠下的巨额债务。

日子磕磕绊绊过下来,终于等到了儿子陈良成人。陈良又名标法、厚彝,生于清宣统二年(1910)。他毕业于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校,先在昌化县立第二小学任音乐专任教师,不久后就升任校长。陈良在担任校长的同时,也用心打理家里的糕饼作坊,有时候学校财政吃紧,他总是拿家里的钱贴补教育。后来陈良离开教育岗位后,他潜心钻研糕饼制作工艺,特别是麻酥糖制作技艺,并且把技艺传授给儿子陈锦逵。

陈锦逵生于1938年。从15岁开始跟随师傅学习麻酥糖、桃酥、麻饼等糕点制作。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作为工匠的一种,串门走户为村民加工,有一段时间,他被聘为技师,在供销社的食品厂传授技艺,改革开放后,自己生产销售。

这是一份麻酥和麦芽糖被巧手层叠而成的乡村甜品。

麻酥糖的主要原料是大米、玉米、芝麻、白糖和饴糖,它的制作体现出一种美感:像手上的舞蹈。用木棍挑出一团饴糖的这个动作其实相当不好做,要有力量还要有巧劲,才能将一凉就冻结的饴糖挖出一小团糖浆来。

一层饴糖一层粉,摊平,层叠,再摊平层叠。一层层包裹、折叠、反复压糖,饴糖被压得越来越薄,到了做成时几乎和糖纸差不多薄。陈锦逵说,等凉了,麻酥酥,饴糖甜脆,麻酥糖就好了。做好的成品,一层糖一层酥,可以有32层之多。

用方木条定型后,切成小块,用小方纸包裹成小包,每小包两块,十小包用外包装纸再包一遍,小巧精致,老少皆宜的昌西麻酥糖就做好了。

2019年10月,这一已经传承了五代的传统美食制作工艺“昌西糕饼制作技艺(麻酥糖)”入选临安区第八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山峦烟树,小桥流水,折射的是乡村的恬静与安然,纵然历史跌宕起伏,杨溪村仍然是忠孝传家,奋发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