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周亮

认识一棵树

2024-03-10

一个人要看过多少风景,才能认识院子里的那棵老柿树?

走累了,心乏了,安静地坐在小院里。远方的风翻山越岭而来,吹得柿树刷刷作响,大地知道,一切都已改变。

老柿树,是什么时候长在院子里的?

这棵树,它刚从地里探出头,没人认识它,以为是杂树,顺手就扭了。老地方陆陆续续长过几次枝条,没有哪一年是成树的。只不过有一年春天雨水特别多,觉察的时候树枝已高过人头。东升的太阳斜照下来,正好在洗衣板这里落下一方稀疏的树荫。想到夏天的绿荫难得,小树被勉强保留了。

机遇稍纵即逝,又或许是积蓄了好几年的生命力勃然爆发,所以小树的生长极其迅速。它只在半人高的地方分了一个树杈,然后立马向上生长。等到冬天树叶落尽,我们抬头一望:哦,这么高了!

小树越长越高,树枝也铺展开来。几年后的一个春末,嫩绿的树叶中漏出点点白光,再过些日子,鼓胀成一个个玉色的花苞,小巧宛如栀子花。又过几天,与花蒂伴生的一枚粉红的小叶子脱落下来,云霓的颜色。

终于有人说,这棵树好像是柿子树。

秋天的时候,枝头挂了十几个黄澄澄的大柿子。小心摘下来,和苹果放在一起。过上些日子,黄柿子慢慢捂成了红柿子,晶莹剔透。皮极薄,轻轻揭去,吮一口,整个柿子化作流汁淌进喉咙,沙沙地甜。尤其难得的是,果肉里面除了果核,偶尔还有一片软软滑滑的“小舌头”,像果冻。

结柿子的第二年,房子翻建后要砌围墙,柿子树靠墙不好垒砖,工人随手把树压折了。接着,院子垫土,土层足足大半人高。又沿墙砌了一圈花坛,种上些花草,柿子树的痕迹完全消失。

生命的顽强总是出人意料。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墙角的花坛里抽出两条光秃秃的枝条,直插天空,又长出熟悉的卵形叶子。原来,是柿子树!

柿子树的光阴,寸寸崭新。冬天光秃秃的几根枝条,慢慢长出新叶,黄绿、青绿、嫩绿、葱绿、油绿、翠绿、黛绿,每一天都过得扎扎实实。它用手中有限的叶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撑起一个最大的空间,调整叶子的朝向,设计叶子的大小,不浪费每一缕阳光。嫩叶日盛,新绿悦目,它的样子属于春日的美妙时光。

夏至过后,院子里的柿子花开始簌簌地落下来,滴答,滴答,就像在老宅听雨,点滴到天明。

扫柿花的时候总是有些疼惜,这喷薄的生命啊!一朵柿花就是秋天的一个柿子。但柿子树好似毫不在意。有时会担心柿子树老了,秋天结不了甜柿子了,可一到秋天,霜降前后,柿叶斑斓如同泼了油彩,抬头一看,百来个柿子挂在枝头。

母亲,几乎天天念叨着要摘柿子。母亲说:“你们去摘,那么高的树,我不放心。”母亲又说:“做得动,总是要做的。”

可柿子树老了,喀嚓一声,老大的一丛树枝轰然落下,还好,母亲身手敏捷,胡乱攀住了另一根树枝,只是还是划伤了腿。那个晚秋的霜晨,我恍然惊觉,原来母亲已是白发苍苍了。

也是从这一个霜晨开始,我发现,柿子树总和母亲的身影紧紧相连。柿子树落花时,母亲在树下洗衣;柿子挂满枝头的中午,母亲在柿子树下喊我们吃饭;柿子树叶子落光的傍晚,母亲爬上柿子树修剪枝条。

原来,母亲就是家里的那棵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