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宗庆后

2024-02-26

记者 陈欣文 程超

上接08、0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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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在香港著名投资公司百富勤总经理梁伯韬的撮合之下,娃哈哈与世界五百强公司,食品行业巨头法国达能达成合资协议,百富勤和达能共同出资4306.95万美元,取得了娃哈哈51%的股份。

引入外资,同时让外资带来先进技术,让中国企业从此可以参与国际竞争,这是当时许多中国企业的想法。这个合作,最终为宗庆后引入4500万美元资金,解决了其公司的产能难题。但也让宗庆后的娃哈哈在其他竞争企业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香港百富勤将其股份出售给达能,并根据规则让创始人从企业管理中退出。

一夜之间,法国达能成为合资公司占股51%的第一大股东,宗庆后失去对公司的管理权,沦为每年只领100欧元工资的执行董事长。

被凭空降职架空后,宗庆后蒙了。

弄清楚整个股权突变始末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设局玩弄了。

为了保住娃哈哈,在执行达能的经营决策过程中,宗庆后在合法的合作条款之外,逐步建立自己的非合资子公司,慢慢脱离与达能的合作关系。他做好了重起炉灶的准备。

至2007年年底,这样性质的子公司达到61家。2006年这些子公司上缴利润10.4亿元。

巨额的利润,使法国达能发现了宗庆后子公司的巨大价值:没有银行贷款债务,现金存款100多亿元,产品渠道网络庞大,市场占有率极高,年销售利润几乎每年翻倍增长。

若控制了这样一家公司,那就意味着获得了一个无本万利的天大钱包,同时还能借此掌控整个中国饮料行业。

于是2007年初,达能出价40亿元人民币,欲在合资公司之外,强行收购宗庆后所有子公司股份。而这一年宗庆后子公司的全年销售收入已接近140亿元。

一场收购与反收购的大战就此爆发。

宗庆后2007年发给达能董事会的一份传真则这样写道:“我郑重宣布,中国人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已经不是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时代了,中国人有自己的国格、人格,你老是用威胁、恫吓的口气跟我们说话,只增加我们的愤慨。”

2007年7月,一篇名为《宗庆后后悔了》的文章,在各大媒体转载传播,舆情四起。娃哈哈达能大战浮上水面。

宗庆后与达能公开决裂的那天晚上,我们电话采访了宗庆后。听得出,电话背后的宗庆后充满了疲惫,但态度很坚决,他说,他绝不允许外国人这样抢走中国人自己创立的品牌。

61岁的杭州大伯宗庆后奋起应战。

那段时间去娃哈哈公司采访,最大的感受就是宗庆后是真的得人心的。在舆论倒向达能的时刻,娃哈哈公司的员工、经销商在面对达能诱惑时,都齐刷刷地站在宗庆后一边。

而宗庆后则亲自出战,出国近700天,大大小小29场应诉,一场场打赢回来,可谓寸步不让。

2009年9月30日,宗庆后接受法庭调解,花了30亿元从达能手上收回51%股权。

达娃案被中国企业界称为改革开放40多年来影响最大、过程最经典的国际商战。同时,也是中国本土企业与跨国企业正面对抗最成功的商战。

此战之前,碰到国际官司,绝大多数中国企业都因各种原因,被迫放弃应诉。此战之后,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在国际官司中选择应战。

达能可能没想到,他们这次遇到的是一个“杭铁头”,一个认准一个“理”字,会硬气抗争到底的杭州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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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达娃之争结束后一年。

宗庆后的财富上涨到534亿元,成为《福布斯》排行榜的中国首富。

2012年,他以630亿元财富再次成为第一。此后若干年,宗庆后家族虽然没有再次登顶,但一直都处在前列的位置。

但首富对于宗庆后来说从来不算什么。

他一直过着他的杭州普通人生活:每天早上依然酷爱吃杭州早饭二件套烧饼油条;依然抽着他钟爱的大卫杜夫香烟;依然是一身再平常不过的白衬衫,还有那件似乎很多年未换的皮夹克;依然是一双老北京布鞋,走起路来有点踏拖踏拖的,蛮率性的。

他也没有因此变得放松起来,他还是很劳心。大到公司战略,小到一个产品的生产设计,他几乎事无巨细,全部亲力亲为。他的办公桌上永远有一叠叠的报销单等着他签,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段子:娃哈哈的高层即使想用公款买一把扫把,都需要找到宗庆后亲自签字之后才能够购买,否则不能报销。

对于外界的这个传闻,宗庆后既没完全承认也没完全否认。宗庆后认为,这样的做法能缩短企业的层级,减少了中间环节的副总,沟通和决策的效率反而提高了。

如果说曾主动给陷入低谷的陈金义写信,表态愿意支持的另一位已故浙商大佬,万向集团的创始人鲁冠球给人的印象是“仗义”,那么,崇尚“家文化”的宗庆后,身上的标签或许就是“大家长”:凝聚小家、发展大家、报效国家。

他没有忘记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和他一起战斗过的人。他还保持着从1987年起开始的习惯:每年春节前夕,宗庆后都会邀请在杭青工们吃一顿年夜饭,年年团圆宴的传统逐渐形成了娃哈哈的特色文化符号。除了丰盛佳肴、晚会表演,红包大奖都是必不可少的。这两年,宗庆后给员工发的年终奖都超过了6亿元。

对于员工的奖金,宗庆后曾表示,企业要实现共同富裕,首先要提高员工的工资,给予员工最大的支持。为了提高员工的收入,娃哈哈每年都会增加员工的工资,每月最低奖金4000元,然后根据利润比例增加。年底,娃哈哈还将发放年终奖金和干股分红,并对做出特殊贡献的人发放特别奖励,他还自建房子,分配给员工。

杭州的银行界还流传着一个让所有银行人羡慕,同时自我勉励的段子:因为当年起步时,工行解放路支行帮助过娃哈哈,所以这么多年,娃哈哈的基本户永远在那儿,而且永远放着好多好多钱,无论别的银行多么想说服宗庆后移到自家银行来。

2021年,他把公司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宗馥莉管理。自己却以76岁高龄考取基金从业证书,如此励志,引得社会一片惊叹。

1982年1月出生的宗馥莉,只比娃哈哈早诞生了5年。1996年读完初中,宗馥莉去了美国读书。2004年大学毕业后回国,宗庆后马上让她参与管理,但没有让她直接以少东家的身份进入决策层,而是像其他新人一样,就职于子公司中层干部助理的岗位。

他和许多杭州人一样,总用莉莉这样的小名叫女儿。他对女儿独立管理公司的能力表现出满意,打出90分高分,“比我厉害”。

而在宗馥莉眼里,爸爸是神一样的存在,什么事情都很厉害,都很快解决。什么事情都要问他行还是不行。什么事情出麻烦他都帮你解决掉。而且非常爱国,什么偏远的地方让他投资,他都会去。

2024年2月2日,娃哈哈年夜饭如期开席,这个从1987年就开始的老传统,宗庆后第一次缺席,由宗馥莉致辞并派发了红包。

杭州人再次得到这位可敬可亲的杭州大伯消息时,已是 2024年2月22日,他因肺癌住院救治。

在宗庆后众多精彩语录中,大家最常提起的一段话是:

“如果我的‘天命’是抹平穷人与富人的罅隙与伤痕,如果是呈现一种价值观与可能性,使年轻的创业者找到方向,看到哪怕一线的亮光,我一定会觉得这是有价值的,值得我义无反顾为之付出的。”

谢谢你,杭州人宗庆后。